叶家房子小,当初搬来月霞村时,也没正经搭个沐房出来,家里人但凡要洗浴,都是将个大浴桶抬进房间,洗完之后往往弄得一地水,免不了好一通收拾。
叶连翘将木桶拖进里屋,舒舒坦坦洗好澡,从里到外换了身清爽衣裳。正捏着块旧帕子抹地,秦氏端着一个热腾腾的盘子走了进来。
“你今儿没去松年堂,也不知中午有没有好生吃饭。我拿油把午间的杂面饼煎了煎,要是觉得饿就先垫点,我买了块瘦肉,晚上烧给你们吃。”
叶谦领着秦氏回到月霞村,对于叶家三兄妹来说,最实在的好处便是,生活质量有了改善。
在此之前,叶连翘他们的日子过得一向俭省,即便手头有闲钱,也不大舍得买太贵的吃食,总想着多攒一个是一个,说白了,还是因为没家底儿,心里不踏实。而叶谦隔了一年多之后回到家,并不是空着手的,随身带了足有几十贯,这些钱在殷实人家那儿算不上什么,然而对他们来说,却足够过上二三年衣食无忧的日子,自然也就一下子宽松起来,牛羊肉吃不起,但瘦一点的猪肉,却也成了饭桌上的常见之物。
叶连翘往秦氏手中的盘子看了看,里面是两块圆圆的饼子,散发出一股油浸浸的焦香味。
无论如何,有人记挂着自己饿不饿,总也算是一件贴心事吧?
“晌午吃了一大碗面,撑得我够呛呢。”
她唇角一翘,对秦氏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啦秦姨,可我现在还吃不下,要不……先搁在那儿,等我爹从包里正家回来,或许他会想吃。”
“行。”
秦氏倒也痛快,把盘子往桌上一放,歪着身子在床边坐了。
这是……有话想跟她说?
叶连翘心里暗暗纳闷,回头看了看外屋墙角里那一大堆半支莲,心道正好,我也有话想问你呢,张了张嘴未及开口,秦氏那边却先出了声。
“来之前,我还真不知道这月霞村入了夏之后会有这么长一段时间的阴雨天。”
秦氏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打从进了叶家,她便始终如此,仿佛不曾有半点陌生感和不适应,整个人十分淡定:“你爹打算在房后砌新屋,原本就是几天的事儿,却没成想遇上这场雨,甚么都给耽误了。这段日子,你和丁香都同我在一张床上挤,特别不自在吧?”
不自在?为什么不自在?床是我的,要说不自在,也应该是你吧?
叶连翘心里犯嘀咕,面上却是半点没露出来,笑嘻嘻道:“怎么会?秦姨你夜里睡觉安稳,既不乱翻身,也没打鼾磨牙说梦话的毛病——再说,这张床也够大,睡我们三个,压根儿不觉得挤呀!”
“家里抽冷子多了我这么个外来的,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别扭。”
秦氏仿佛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地又接着道:“可是,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已经成了一家人。一家人相处,难免磕磕碰碰,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就该大大方方说出来,没什么不能商量的,你说呢?”
这是……唱的哪出?
叶连翘愈加摸不着头脑,琢磨了一下,浅笑道:“我觉得……家里不是挺好的吗?秦姨你将我们的吃穿打理得井井有条,往常我们兄妹三个回了家之后还得自个儿张罗吃食,如今却是轻省好多;我妹也特别喜欢吃你做的饭,你没发现?她与你可是越来越亲近了。”
这可不是说假话,对于丁香那个小吃货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比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好饭来得重要,秦氏的到来,令她每天都能吃到可心的饭菜,最近几天,她没少在叶连翘面前提起秦氏的好处,俨然是已被收买了。
“至于我哥……”
叶连翘停了停,又道:“他其实是个和气人,只是有点死心眼,再加上年长几岁,平日里就不好跟你太过亲近,实际上,谁对他好,他心里都有数……”
“你说的也有道理。”
秦氏应了一声,心思却明显没在这上头,转脸朝外屋张了张,沉声道:“不过,头先儿你分明一进门就看见了采收回来的半支莲,却怎地不问我?”
这不是想问来着吗?是你没给机会呀!
叶连翘愣了愣,笑道:“哦,我是想问来着,这不是浑身湿哒哒的,急着洗澡吗?所以……”
花田里的半支莲已尽皆开了花,的确到了该采摘的时候,她原本就打算这两天给收回来,没成想,倒被秦氏抢先了一步。
“花是我自个儿做主收下来的。”
秦氏抬眼看她:“你一大早便出门,黄昏时方归,花田里的事,即便有心照应,也难免顾不及。这几日瞧着那半支莲挂了花苞,我就留了点心,今早见花全都开了,便给收了回来。最近成天下雨,要是花儿被雨水给淋坏了,那就糟践东西了。”
“是,多谢秦姨。”叶连翘笑着冲她点点头。
好吧,虽然她觉得秦氏之前应该先跟她商量一下,但不管怎么说,人家这事儿做的是没挑,没必要在那些个细枝末节上找茬。
“说谢就客套了。”秦氏摆摆手,“先前听你提过,你那块花田,是用村里的泥塘子改建的,跟包里正说好了,每年的收成要分给村里两成是吗?是给钱还是给花儿?”
“……给钱。”叶连翘暗地里拧了一下眉,却仍是答了她的问话,“给花儿太麻烦,我看包里正那意思好似不大想要,所以同他商量过,往后每年底和村里结一回帐,把两成收入给大伙儿,账目让包里正过过眼——横竖我也没打算背地里做什么小动作,正大光明的,他应是挑不出错儿来。”
“唔。”
秦氏低了低头,似乎在心里盘算了一番:“我晓得你种花,是为了给你那些膏子、头油添香,可大概你也用不了这许多。过会子你得了空,就把那些个半支莲挑拣一番,将自己要用的分量都留出来,剩下的那些,明儿我就去城里打听打听,看它能卖个什么价格,要是合适,就趁早给卖了,也算给家里添个进项。”
“我……”
叶连翘急切地想说话,却被她抬手给打断了。
“你莫慌,我还没说完。我想过,如今那半支莲的花株还在地里,与其一直养着它,等到明年再开花,倒不如趁早铲了去,快快新买些花苗回来再种一茬,半支莲一直能开到九月里呢,如此,咱家也挣得多些——当然,这事儿说到底,还得看这花能卖多少钱,若是卖不起价,赚的有限,那再买花苗就不值当了,到时候咱们再另作打算吧。”
这就……拿了主意了?
叶连翘心里有点小小的不痛快。
事实上,秦氏的这番话可算是与叶连翘不谋而合,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该用这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出来吧?就好像整件事是她说了算,只需她一人做决定似的,这不是反客为主……
不对,说她反客为主也不合适,因为她毕竟已是叶家的一份子,可……
叶谦没回来之前,家里的事大多是叶冬葵和叶连翘一起商量,叶冬葵虽然是长兄,很多时候,却也愿意听妹子的话。叶连翘是拿惯了主意的人,如今却斜刺里杀出个秦氏……
反正就是觉得不舒服!
那边厢,秦氏还在一个劲儿地叨咕她的生意经。
“这半支莲,能派上用场的地方不多,咱们只怕得将价钱压得平一些。田里那晚香玉香味浓,许多人都喜欢在屋子里养上几支,姑娘们也爱它,等七月间开花那阵儿,咱只要好生琢磨琢磨,应当是一笔不小收入。咱们……”
叶连翘实在听不下去,清了清喉咙,唤道:“秦姨。”
“怎么?”
秦氏终于停了口,抬起头来。
“这个事儿,还是等晚间家里人齐了之后,再商量吧。好歹也是咱一家人的事,该问问大伙儿的意见,不必急着自己做决定,兴许我爹和我哥他们,有别的看法呢?”
叶连翘淡淡道,言语中,故意将那“自己做决定”五个字咬的重了些。
孰料,那秦氏也不知是没听出她的话外音,还是根本不在乎,立刻便挑了挑眉。
“何必问他们?”
她不假思索道:“你爹整颗心都扑在医药上,这种花、卖花的事,他一点儿也不懂,也没耐性管,问了他也是白搭;冬葵么,连日来不是都忙着找木匠活儿?我瞧他天天走街串巷,已经挺累了,索性让他省省心吧。又或者……”
她终于看向叶连翘的眼睛:“你觉得我多事了?”
“不是觉得你多事,只不过……”
不喜欢什么事都由你做主。
“你别嫌我爱管,我就是想着,咱家五口人,你爹行医,你哥当木匠,你又做着美容护肤的营生,个个儿都忙,这些琐碎事,我便尽量考虑周到些,也算是替你们省事了。”
秦氏一丝不乱地道:“对了,今儿我还给你想了个赚钱的好法子,你想不想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