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和阿杏阿莲三个,又一次大眼瞪小眼。
搞什么啊,这东家……方才一脸云淡风轻,仿佛对那二人丝毫不在乎的是她,这会子让大家不要太乐观的还是她,究竟是打算怎么样嘛!
平安却是立刻听懂了,回身不紧不慢地对她三人解释:“你们想想,咱们不老堂,主要做的是什么人的生意?”
“是城里那些有钱的夫人和大姑娘!虽然咱们东家,一心想制出寻常老百姓也能用得起的美容物,但眼下,暂时还是富贵人家来光顾居多。”
阿莲嘴快,抢着答道,偏过头去看看叶连翘:“东家,我说得对吗?”
叶连翘冲她抿唇微笑,抬了抬下巴,示意平安继续。
“你说得挺对的。”
平安点点头,向门外望了一眼,接着道:“你们猜,假使那两人成天坐在斜对过,指着咱们不老堂的大门又哭又骂,若一直这么下去,还会有富贵人家的女眷愿意上门吗?”
那三人听得俱是一惊,阿杏迟疑了一下,怯怯道:“我看,他们也未必就会天天跑来吧?”
“此为其一,还有第二点。”
平安没接她的话茬,自顾自往下说:“今日你们看着隔临的几间铺子,都帮着咱们收拾那两个人,心里觉得很痛快吧?可你们要知道,事情不会一直都这样顺利。那夫妻俩闹得这般厉害,日子长了,多多少少会对周遭店家的生意造成影响,到那时,他们还会帮着咱们?只怕巴不得,趁早将咱们赶出这通达巷呢。”
既做不成买卖,又要被附近的商家店铺排挤,后果如何,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了。
夏青和阿杏阿莲这下子彻底慌了,纷纷转头去看叶连翘:“东家,你也这么觉得?区区两个人,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是,那夫妻俩分明是来寻晦气的,咱压根儿不认识他们,开铺这几个月,也从不曾得罪任何人……咱们该怎么办啊?”
又眼巴巴望向卫策:“卫都头,您是衙门里的人,自家铺子遇上麻烦,你肯定有办法吧?”
叶连翘也回身看卫策,却见他被没收了砚台之后,便又换了支小狼毫捏在手里转着玩。偏那笔是不久前刚写过字的,还沾着些许半干的墨汁,被他一个不留神没拿稳掉下去,立时在桌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黒渍。
若不是考虑到铺子上人太多,得给他留点脸,叶连翘真恨不得扑过去狠揍他一拳,当下别开眼再不看他,抬眸对平安道:“我想到的你都想到了,依你说,咱们眼下怎么办才好?”
平安面色平静,低头略想了想,稍有点迟疑地道:“如今咱们尚不知那两人是单纯来讹人,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只不过凡事往最坏处打算而已。我想,横竖他们现下进不来咱们的铺子,不若先把他们搁在那儿不管,等明日看看情形,心里有了计较,再有的放矢……”
夏青和阿杏阿莲不敢说话,心里却直犯嘀咕。
还等?越等岂不情况越糟糕?
“我明白你的意思。”
叶连翘点了下头:“要想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得花上些时间的,既然他们主动找上门,必顶也会先沉不住气。只是……”
她又一次将目光落到了卫策身上。
很好,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用袖子将桌上的墨渍一股儿脑地蹭了去,桌子倒是干净了,只他那袖口,可当真没法看了……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卫策遇事冷静,这一点与她甚为契合,可是您不帮忙也就算了,能不能别添乱啊……
叶连翘实在沉不住气了,终究站起身,蹬蹬蹬走过去将卫策袖子一捏,甩了个白眼给他:“你……”
谁料话还没出口,那家伙却已笑了出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这不是闲得无聊吗?”
他的唇角,扯出来一抹满不在乎的笑容:“你们说的话我都听着呢,我知道你有心眼儿,只不过,外头那两个成不了大气候的宵小之辈,还配不上你用心眼儿对付,且留着吧。”
话音刚落,他便忽地一转身,大踏步迈出铺门,胳膊轻轻一捞,不费吹灰之力,逮小鸡崽儿似的将那夫妻俩拎了进来,往地下一掼。
“直接点吧。”
他拍拍手,重新歪歪倒倒地倚回柜台:“我还得回衙门,不能老在这儿陪着你,你速战速决。”
叶连翘看着他那没骨头似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价值观受到猛烈冲击。
怎么回事啊,竟然觉得他这简单粗暴、绝不讲理的无赖行径,特招人喜欢哎……
紧接着,她就发现那两人的确很不妥。
捕快,在寻常人眼中简直是活阎王一般的存在,明明没做任何亏心事,只是听见他们的名号,恐怕都免不了要抖三抖。可适才,卫策几乎已经明明白白将他的身份说出来了,这两人匍匐在地下,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们打扮得如此普通,就像是府城近郊的农家夫妇,打哪儿借来这么肥的胆儿?
正想着,那夫妻俩当中的男人,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陡然抬头开了口。
“你别打量着拿衙门压我们,我们就会怕,我告诉你,不管在哪儿,都逃不开那个理字!我媳妇的脸被你弄成这样,你就不想管了?哼,就是豁出这条命,我也……”
他口音重,说话时夹杂了许多不知哪个地界儿的粗语,叶连翘听得很费劲,连猜带蒙,算是懂了个大概,见他还不停口地说废话,便挥挥手:“你省省吧。”
男人喉咙里一噎,反应倒还算快,登时跳起身:“怎么怎么,我就知道你不想认!甚么给人医治容貌烦恼,早前我就不该信你,你赚的压根儿都是黑心钱!你别以为我没办法,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认我就天天来……”
“不是说了让你省省吗?”
叶连翘一脸无奈,看看他,又瞟一眼那捂脸直哭的女人,诚恳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巴不得天天来呢,可是,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不认来着?我认呀,你媳妇的脸,就是我治坏的,对,没错!”
“哎?”
男人一怔,脸色瞬时比吃下一坨脏东西还难看。
怎……怎么就认了?不是说……
他媳妇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一下子忘了哭,脸也不捂着了,抬头愣愣地望向叶连翘。
“快捂上捂上,怪吓人的。你说我也真够能干的,怎么就把你的脸治成这样了啊?”
叶连翘忙不迭往旁处躲:“我记性不大好,你跟我说说,你是几时到不老堂找我治脸来着?”
“腊月二十。”
男人斩钉截铁,言之凿凿道。
“哦,腊月二十,都一个多月之前了,怎么现在才觉得不对,跑来找我呢?”
叶连翘亲切一笑,又问。
“你、你开了个膏子给我们用,说是得使上一个月。”
男人有点磕巴了:“哪知,越用状况越坏,现在就成了这样。”
“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叶连翘煞有介事一拍脑门,“那膏子还是我专门制的呢,是这个吧?”
一面说,一面顺手从木格楞上取下一个罐子,往那男人面前推去。
阿杏定睛一瞧,登时憋不住,背过身去无声笑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夏青忙凑过去低声问,阿杏掩口笑得肩膀直抖,却又不好说,只能一个劲儿摇头。
那是用来染白发的膏子,东家睁眼说瞎话呢……
男人既不敢随便点头,也不敢摇头,只拿眼睛凶巴巴瞪着叶连翘,却不说话。
叶连翘也没难为他:“唔,想来你是不记得了,这也很正常。”
正常个鬼!你媳妇用了一个多月的东西,脸都毁成那样了,你认不得?
“你媳妇弄成这样,我心里真个过意不去,你看这样行吗?我重新给她治,不收钱。”
她不紧不慢地问,见男人仍不作声,便又道:“你是不是信不过我了?那……我赔你钱,行不?你想要多少?”
男人额头渗出冷汗来,不住吞咽唾沫,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既不要钱,也不要我重新治……”
叶连翘叹了口气:“那看来,你们今天来闹这一场,是日子过得太舒坦,想去衙门里逛逛了。”
男人一惊,眼睛瞪得老大。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当初明明有人交代过……可是,从他们进来这铺子那一刻起,这姓叶的年轻小妇人,二话不说将事情认下,所有的一切就都不对了。
她怎么能就认了呢?
“再不说话,就去衙门了哦。”
叶连翘笑嘻嘻看向他二人:“卫都头是衙门中人,却不会偏帮,你们也不必害怕,只管随他去,到了那儿,照样可以在知府大人面前咬我一口嘛!”
男人面白如纸,他身畔的女人更是瑟瑟抖了起来,直着喉咙嚷:“不是不是,不去衙门,不去衙门,我这脸,是自己弄的!有人给我们钱,让我们……”
“你俩就是碟开胃菜。”
叶连翘翻翻眼皮,心下全明白了。
夏青和阿杏阿莲将一切尽看在眼里,不由咋舌。
先前卫都头说,让东家“速战速决”,结果,东家竟然就真的“速决”了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