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叶冬葵原本的打算,此番来府城,是预备当日来回,同卫策见面之后,三言两语利利落落地把事情讲清楚,他便立刻往清南县赶。
然而他却没料想,想要同卫策见一面,竟是那样难的,从午后足足等到傍晚,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终于瞧见了他,如此一来,再想往家赶,只怕就有点不现实。
他倒也没太着急。
他是个男人,不似女子在外那般让人担心,且从来都规规矩矩,偶尔一晚不归,想来叶谦当是不至于疑心他去了什么不正当的地方,况且,还有个叶连翘帮他打马虎眼——那丫头,虽然不爱说谎,然一旦说起来,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决计不会在叶谦面前露了马脚。
今日一见,叶冬葵与卫策两个将该说的话都说了个尽,心里总算是满足,当天晚上,便去了他这异姓兄弟在府城的家中歇,少不得陪着许久不见的万氏说了好一会子话,隔天一大清早,匆匆地赶回清南县,先去松年堂与叶连翘把“口供”对了对,果真令得叶谦和秦氏半点不怀疑。
约莫七八日之后,卫策他娘万氏回到了清南县,此番却是去了彰义桥叶谦的那间医馆,将先前那话,重又提了一回。
这一次,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叶谦原就早已松了口的,也料定万氏迟早会再上门,对她那“结亲”的提议,自然不会再找借口推辞。他原本还预备着让秦氏再去同叶连翘好生说说,闺女到了这岁数,定下亲事来本就正合适,不必考虑太多云云,却没成想叶连翘这次却很痛快,只丢下一句“爹和秦姨做主就好”,别的话,竟什么也没说。
两家人达成默契,因春日里要办叶冬葵的婚事,便打算将叶连翘这头安排到夏秋之日,余下的繁杂事体,便由媒子两头张罗。叶谦虽然同叶连翘有些龃龉,但嫁闺女这样的大事,却也没打算委屈她,一方面催促着快些修葺自家房子,另一方面,便兴兴头头地开始准备起嫁妆来。让叶连翘回医馆里做买卖的事,自然没有再提。
这便算是,一切落了定?
从前,叶连翘总以为,若是有一天自己真的定下了亲事,心中必定如风起云涌,不说寝食难安,至少也会心心念念地琢磨,毕竟,对这个年代的姑娘们来说,这真真儿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真到了这一天,她却发现,自己居然非常平静。
没有抗拒,当然,也不曾非常喜悦,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那便是,她有点不甘心。
她很清楚,某位仁兄虽然应承了会尽量收敛自己的坏脾气,但性子这种事,绝对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卫策那家伙,不是才刚刚开始改吗?还没改好呢,她这边,怎么能轻易就点了头?
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但无论怎么说,此事总算是有了个结果,她不是那起过了才后悔的人, 事情定下,也算是安了心,又用不着再被叶家老爹催着回医馆,便可塌下心思来,忙活自己手头的工夫。
据说,这年代的那女定亲之后成亲之前,是不可轻易见面的,离明年夏秋,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正好,她便趁此机会瞧瞧卫策究竟是不是真心收敛他那臭脾性,倘若到了那时,他仍旧是那副黑面神的模样——哼,跟他没完!
叶连翘坐在自己屋里,一手搂着小丁香,心里暗暗地琢磨。
一想到保不齐那时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揍卫策一顿,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就痛快起来,甚至在考虑最近是不是该去学点功夫什么的,省得彼时自个儿揍他揍得气喘如牛,于他而言,却好像是在挠痒痒。
她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怀里的小丁香便抬头很鄙视地瞟她一眼:“二姐,你还能有点出息吗?给旁人晓得了,还以为你嫁不出去,如今终于找到个冤大头呢!”
“滚!”
叶连翘在她脑瓜顶狠狠地拍了一掌,皱着眉若有所思道:“你知道咱们村儿或是清南县,哪里有学功夫的地方吗?我……”
“学功夫干嘛?”
话音未落,秦氏从外边推门走了进来。
她手里捧着个盛装针线布头的簸箕,笑吟吟的:“瞧见你俩屋里还亮着灯,我便来瞧瞧。连翘也倒罢了,惯来是个晚睡的,丁香你却为何还不歇下?”
“我看我姐发傻呢。”
小丁香想也没想,咧嘴笑道。
秦氏很给她面子,也跟着乐出声来,将那簸箕往桌上一搁,朝叶连翘脸上张了张:“上回你卫大娘来提,我见你脸色委实不好看,还以为你不愿意,此番怎的又转了念头?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如今那卫策在府衙里谋事,也算是有了份前途,而且,听你卫大娘说,仿佛那知府大人很是看重他,瞧她那神气,应当不是吹嘘,先前,是我将他看轻了。”
叶连翘没接她的话茬,站起身斟了碗茶与她:“秦姨喝口水,这茶泡了三四道了,味道已然很淡,即便喝两口,夜里也不至于走了困——这么晚过来,秦姨找我有事吧?”
秦氏果真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将桌上那簸箕拍了拍:“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咱们虽是普通百姓人家,但这一辈子的大事,却也马虎不得。这年头,家家户户的姑娘出嫁前,都要自个儿绣嫁衣,好不好的倒在其次,最重要是得有那么个意思。听你爹说,你的针线活儿一向做得不错,冬葵也告诉我,从前你没做那美容养颜营生时,就靠给人做针线贴补家用,想来这事,应是难不倒你?”
“呃……”
叶连翘有点尴尬又有点为难,伸手挠了挠头皮。
绣嫁衣?开什么玩笑,她手笨得很,可不想把自己扎得鲜血直流!
她偷偷瞟了小丁香一眼,脸上挤出一丝笑:“秦姨,这个我恐怕……没工夫。”
幸亏秦氏也没为难她,顺顺当当将话头接了过去:“我晓得你在松年堂里事忙,让你腾出空儿来只怕难了些。还好,我同你一样,也是母亲去得早,打小儿与我爹相依为命,缝缝补补的,手工虽不精美,却也过得去。横竖如今媒子才上门头一回,离明年夏秋时间还充裕,我多帮着你一些也就完了。”
说着她又稍稍凑近了点,压低喉咙道:“不过你也别躲懒得太过,怎么也得动两针才行。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同我讲,咱们商量着来办。”
叶连翘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与她道了声谢。
她二人议论些琐碎事,小丁香听着没趣儿,无聊得紧,干脆走去榻上睡了。
秦氏很体贴地跟过去,替她仔细掖好被角,然后便又回到叶连翘身边。
“若是你这会子还不困,要不,咱们这就来试试?没见我把针线箩都带来了吗?”
叶连翘一个头两个大,想想也觉得发烦,却明白她这是在帮自己,不好推辞,唯有勉强点了点头。
秦氏就从簸箕里取了针线出来,一边不紧不慢地穿针引线,一边与她闲话家常。
“你爹这几天,真是兴头足。”
她勾唇微笑道:“短短几个月,一儿一女的终身大事都有了着落,他真个心头放下一块大石。你是没瞧见他那劲头,白日里在医馆中给人瞧病时,都笑得合不拢嘴,平常同我说话,但凡沾着你和冬葵的名字一点边儿,立马就滔滔不绝,直言自己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冬葵娶媳妇,自然是得好生操持一番,但他也没预备亏了你,咱家虽不富裕,但那嫁妆上头,是绝对不会待薄了你的。”
这一点,叶连翘心里也是有数的。
怎么说呢?大抵人与人相处,喜好与厌恶,原本就无法泾渭分明。譬如说她与叶谦,两父女间的确有些矛盾,这不是假的,叶谦事事都想做主、容不得她一个不字、将面皮看得比天还大之类种种行径,也实实让她颇有微词,但即便是这样,她仍然不能否认,自己这个爹爹,一直在尽力想要对孩子们好一些——虽然他的好,她与冬葵和丁香三个孩子,未必能接受得了。
矛盾固然是存在的,可她又不是一辈子都得留在叶谦身边,眼下多半也不必再回自家医馆了,这大半年,她真心愿意同叶谦好好儿相处。
想到这里,叶连翘便笑了一笑,客套地对秦氏道:“其实嫁妆多少,我是真不计较的。我爹的医馆刚开张几个月,虽然他医术好,如今也逐渐得了城里百姓们信任,但毕竟万事开头难。他为了开医馆,已花了不少钱,现下又在修葺房子、给我哥置办聘礼,等到我哥成亲时,少不得又有一笔大开销。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光是想一想,我都替他觉得心疼。若他手头实在紧,少给我一些,我也没话说。”
“这怎么行呢?”
秦氏手上一顿,往她脸上觑了觑:“嫁妆多寡,你虽不计较,但若太少,将来你去了别人家,便难免挺不直腰杆。你爹说了,这上头不能省呢!”
叶连翘没从她语气里听出多少诚意,却也未曾想太多,抿唇道:“我没经过事,也许说得不对,不过我觉得,卫大娘待我不错,往后应当也不至于为难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