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中秋,大齐朝的老百姓将这一年一度的月圆团圆之日看得十分紧要,即便家中没甚余钱,也都力所能及地做着准备,想要欢欢喜喜地过一个好节。
叶家人,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三兄妹的亲娘去得早,叶谦又时常不在家,这二年,全家人聚在一块儿过节还是头一回,都盼着将这一日过得高兴些,晚饭只将就着草草吃过,秦氏便去了灶房里忙活做月饼,叶连翘虽心里有疙瘩,却也仍旧领着小丁香一块儿进去帮忙打下手。
叶谦同叶冬葵两个坐在外屋里聊些闲篇,万氏便是在这个时候上门的。
一进门,她便露出一脸笑容,与起身相应的叶谦打了声招呼。
“叶郎中,我今儿是专程来道谢的。”
一边说,一边就将手里的篮子递了过去:“没甚么好东西,家常做了些月饼,算是应个过节的景儿,也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口味,若是不好,可千万别嫌弃。”
“嫂子太客气。”
叶谦嘴里客套着,将万氏让到桌边坐,一面就吩咐灶房里的妻女赶紧沏茶来。
叶连翘早早儿地就听见了万氏的声音,忙捧了茶出来,冲她一笑,规规矩矩叫了声“大娘”。
秦氏也跟了出来,互相见过,少不得寒暄问候了两句。
长辈们说话,三个孩子不便在旁边守着,叶冬葵搭讪去了门外捣腾木头,叶连翘则笑着对万氏道:“我和丁香正帮着做月饼皮子呢,手脚笨,耽搁了不少工夫,大娘多坐会儿,我俩得赶紧进去用功才行。”
说罢,领着小丁香复又返回灶房。
这边厢,万氏便切切地对叶谦和秦氏道:“前些日子,家里出了那档子事,可差点没把我急出病来!我这人,没见过甚么世面,遇上事,脑子便发昏,整个人全乱了,满心里只是发急,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亏得连翘陪我往富城里走一遭,还和冬葵两个前前后后地替我打点,住客栈、安排吃食,样样事体将我照料得妥妥当当,若没有他兄妹俩相助,当时我会是什么情形还未可知!叶郎中,你教出来这一双儿女,真没的说,是好孩子啊。”
叶谦心里暗暗道,我闺女不管不顾随你去了府城,你自是喜欢,可你怎知我心里做如何想法?面上却不好将这话直接说出来,淡淡笑了一声:“嫂子言重了,咱们两家既相识,互相帮忙便是应分的,何况他两个,也万万当不起嫂子你如此夸赞,没给你闯祸,我便要谢天谢地了。”
话都说到这儿了,免不了就得多问一句:“不知策小子的伤势如何?”
“好多了,好多了!”
万氏连连道:“在府城将养了大半月,伤好得七七八八……那伤在背上,我刚去那天,他连床都下不得,睡觉也只能趴着,我这当娘的,瞧在眼里如何能不心焦?幸而郎中诊治得细致,他么,也到底是年轻人,身子骨儿壮健,如今走动起来已是健步如飞,只我终究放心不下,摁着他多休息,务必让那伤断了根才好,免得将来岁数大了,落下甚么毛病。”
“是。”
叶谦点点头,随手将自己的药箱子拿了来,从里头取出两贴膏药模样的物事。
“这药是我自个儿琢磨的方子调配的,专治外伤,对伤口恢复有好处,嫂子拿回去给策小子使,直接敷在创口上就行,当是能有些帮助。”
“呀,这怎么好,明明是我来道谢,转头又拿你的东西。”
万氏有些不好意思,推拒再三,方将那两贴膏药收了,又连着道了好几声谢,转头往灶房里张了张。
“你们家里,这是也在忙着张罗做月饼的事儿吧?我和策儿从府城回来没两天,原该早些上门道谢的,只因想着好歹该带些礼来表表心意,这才耽搁了。”
她朝自己带来的篮子里指了指:“这月饼的馅儿,同咱们寻常吃的不大一样,里头我加了些花瓣,有木芙蓉,也有金姜花,都是我自家院儿里种的,不知你们喜不喜欢,只当尝个新鲜吧。”
一面说,一面又冲着灶房里扬声道:“是了,连翘丫头,你们那花田里的月季,也该开花了?那花瓣用来做吃食也使得,有股子甜丝丝的味儿,对身体也有好处,你要是有兴趣,尽管试试。”
不等叶连翘答话,秦氏便抢先道,颔首笑道:“是呢,那花陆陆续续开了,特别漂亮,香气也宜人。嫂子既如此说,回头,我可真得试试拿它来做菜才行。”
“哎。”
万氏含笑应了,略略一顿,接着便道:“咳,我们在清南县只怕住不了多久了,旁的事都还好说,我最是舍不得院子里那些花儿草儿。妹子你们若是瞧得上,回头我便借辆车,都给你们推来,只当是送你们了——那些花草虽不值钱,所幸也好养,费不了你们多大力气的。”
秦氏一挑眉,与叶谦对视了一眼:“嫂子……这话是何意?你们要搬走,往后不在清南县住了?好端端的,这是要去哪儿啊,怎地如此突然?”
灶房里,叶连翘正忙活着的手也是微微一顿,耳朵竖了起来。
万氏抿起唇角,轻轻笑了笑:“我家策儿,让府城里那知府老爷瞧中了,说是……要让他去府衙当差呢。”
“啊?”
坐在门口的叶冬葵满面讶异地回过头来:“卫策哥要去府城?还是去当捕快?”
“是哩。”
万氏远远地对他点了点头:“这一开始,还是和在咱们县里一样,先让他带着一个捕快班。听策儿说,除开手底下的人能多上一些之外,与从前也没什么不同。不过……”
她说着又笑了一下,神色中既有喜悦之意,仿佛又夹杂了些许腼腆:“那知府老爷也说了,若我家策儿办事勤力,能立下功,便把那府衙里总捕头的位置给他留着,往后,便是公职了。”
“这是好事儿呀!卫策哥一身好功夫,办案子本领也不在话下,他若去了府城,那总捕头的位置,除了他,我可不信还有谁能坐得安稳!”
叶冬葵打心眼儿里替卫策高兴,使劲一拍大腿,忽地又想起什么,往灶房里瞟了瞟,生怕自己不小心嚷嚷出什么不该说的,赶忙紧紧闭上了嘴。
叶谦心下一动,思绪有些复杂,顺着叶冬葵的话道:“是,这的确是一桩大好事,策小子是个能干人,去了府衙里办事,往后这前程,便有着落了。”
“人人都知,同样是做捕快,在府城和咱们县城,差别却也不小,我若说不高兴,那肯定是假的。”
万氏抬了抬眼皮,望向秦氏的脸:“只是,这十几年来,我们母子俩一直相依为命,策儿若去府城,我必然是也要跟去的,离了这住了半辈子的清南县,我心里多少有些舍不下——妹子,咱俩拢共没见过几回面,可我瞧着你,向来十分亲切,觉得你模样生得好,人也灵透,等我策儿养好伤,我母子俩便得搬去府城,往后要再想同你见面,只怕不容易,所以今儿,我是真盼着能和你多说说话。”
这便是,有事要单独同秦氏说的意思了。
叶谦自然不会不明白,看了秦氏一眼,便站起身来,笑道:“也对,你们女人家凑在一处才好说话,正好我还得去瞧瞧包里正他老娘,便不陪了——嫂子难得来,今儿好歹多留一阵,即便是天晚了,我让冬葵送你回去便罢。”
说着,果真拿了自个儿的医药箱,冲万氏点点头,走了出去。
秦氏也笑着站起来,对叶连翘和叶冬葵道:“那花田一两天没浇水了,你们仨去瞧瞧,过会子回来,咱们再一块儿做月饼。”
兄妹三个应了,便也先后出了门。
……
屋中只剩下万氏和秦氏两个女人,又不见得熟稔,顿时气氛就有点尴尬起来。
万氏抿了一小口茶,抬头觑着秦氏的脸色,颇有点小心翼翼地道:“我也不绕弯子了,有个事,我一早就想同妹子你提,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一直拖到了今日。我晓得是唐突了些,假使让妹子你不高兴了,还望你多担待才好。”
秦氏大约猜到她想说什么,微微一笑:“嫂子太客套了,论年纪,我比你小得多,若不是嫁给了我们当家的,其实我应该是你的晚辈,嫂子有话尽管说就是。”
她这话说得都算和颜悦色,万氏暗暗地吁了口气:“也没有什么旁的事……连翘那孩子,模样没的说,人也乖巧懂礼,我头一回见,心里就喜欢得紧,直叹我自个儿怎么就没个这样的好闺女。说实话,我心里一直有个念想,只是怕自家攀不上,想说也说不出口。如今我策儿要去府衙里当差了,我是真担心,错过了将来会懊悔,所以……”
虽然话说得含含糊糊,但当中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秦氏似有点为难,垂了垂眼皮:“嫂子这话我懂,可……我家连翘还小呢……况且,论理,我们也该先张罗她哥哥的事儿,她这边,她爹和我,却是还没琢磨到这上头。”
“是,这我明白。”
万氏赶紧应声:“我也知这事儿说得突然,你们觉得意外,也是自然的。可我是真喜欢连翘那闺女……她岁数是不大,可翻过年去,也就该十五了,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咱两家心里先有个数,待得将来,必定是按足了规矩,决计不会叫她受委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