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连翘自觉和叶冬葵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没提防还是叫苏时焕等人给听了去,便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回过头刚要开口,一旁的叶冬葵却率先把话头夺了去。
“嗐,也不是什么大生日,只不过是我爹觉着,这一年多他都不在家,没怎么照顾到我们兄妹,连除夕也没能和我们一起过,便想借着这个由头,全家凑在一块儿乐呵乐呵。”
他笑呵呵地对苏时焕道:“我不知苏四公子在这里,你和我妹是不是有正事儿要谈?我没耽误你们吧?”
“不妨事。”
苏时焕便勾唇轻轻笑了一下:“我也是听说叶姑娘将那内服的丸药制出一种来,心里感兴趣,便来瞧瞧而已,并不是什么急事。无论如何,生辰都是一件大事,既如此,叶姑娘便早些回去吧,那青娥丸我觉着不错,又是正经丸药,回头可摆在大堂的货架上售卖,来日你若制出了别的甚么汤剂或丸药,我再来瞧。”
还来?清南县中虽向来没有售卖美容丸药的先例,这青娥丸,着实算得上是头一遭,但对于一间药铺来说,它也只是诸多成药当中的一种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头吗?
叶连翘心里嘀咕了一句,也没同他多说,点头笑了一下,道了声对不住:“如果铺子上没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明日会早些来,到时再与姜大伯商量这丸药该如何售卖的事。”
苏时焕点头应了,一旁的姜掌柜和曹师傅和含笑挥手,连声道“快走吧,回家踏踏实实吃顿好的去”,叶连翘同众人告了别,一手牵了小丁香,将叶冬葵怀中装着酱肉的油纸包接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离开松年堂。
兄妹三人中,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各自有事要忙,小丁香这一向又常跟在叶谦和秦氏左右,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像今天这样结伴回家了,自然都是高高兴兴的,一路说笑着回到月霞村。
叶家外间的饭桌上,此时已摆满了碗碟,热腾腾冒着香气,叶谦还专程去村里唯一的那间酒坊买了一坛酒,封口的泥头已经敲开了,酒气氤氲,虽然免不了掺了水酒味儿不足,却仍旧给屋子里添了一丝喜庆的气氛。
秦氏还在灶房里忙活,叶谦站在门口朝村间小路上张望,远远地见着叶连翘和叶冬葵、小丁香回来了,便含笑冲他们招了招手。
“赶紧去洗把脸,咱好上桌。二丫头晚上还得制作卖给吴家村杂货铺的那几样美容物品,耽搁得晚了,觉便又不够睡了。”
两种相对便宜的澡豆已经按时交给了吴阿贵,如今剩下的,便是柳姜膏、升白散和桃仁手膏这三样了。
小丁香嘴馋,进门就奔到桌边,眼珠儿就跟掉进盘子里似的,死死扒住桌角,谁都拉不走。叶连翘笑着答应了一声,自个儿去打了盆水端进里屋,挽起袖子来正要洗漱,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忙又从屋里绕了出来。
“爹,我和小丁香的被褥怎么没了?该不是房后那间新屋盖好了?”
她满面纳闷地望向叶谦。
“是,你秦姨忙了一下午,给你俩挪过去了。”叶谦便乐呵呵地道,“昨儿上午那房子便完了工,晓得你忙,我便没同你说,省得你自己张罗。新屋里有些湿,打从昨儿起,我就让你哥生了个火盆在里头烘着,多多少少能驱散些潮气,也幸而现在是夏天,日头猛,封墙缝的泥干的也快,过会子你进去试试,要觉得不好受,再挪出来就是了。”
村户人家原本没那么讲究,再者,只是另添一间屋罢了,算不得正经的盖新家,便用不着太过精细。垒好砖头敷上泥,也不必刷漆什么的便算是完工,虽是简陋了些,却也省了不少麻烦,更重要的是,不必担心会有污染问题影响人的健康。
叶冬葵攥着块凉浸浸的湿手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也跟着接口道:“喙,为了让你早点住上新屋子,我可太不容易了!天气这么热,我一个人在那屋里守着火盆,差点没把我给烤出病来!”
“那我跟你道谢还不行吗?”叶连翘冲他眯了眯眼,转而望向叶谦,“其实也不用那么着急,又不是没地方住……”
正说着,秦氏端着一盆大骨头炖的汤,从灶房里出来了。
“里屋那张床确是够宽大,但再怎么说,现在也是夏天,咱们仨挤在一块儿,谁都不好受。”
她淡淡地看了叶连翘一眼:“再说,老让你和丁香两个跟我打挤,也有点太委屈你们了。”
这女人……
叶连翘不由得轻轻皱了一下眉。
有一句说一句,自打叶谦领着秦氏回到家,虽然难免有磕磕碰碰之处,但凭良心讲,她自问从不曾对秦氏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欢迎。三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的确是挤了点,但无论是她还是小丁香,可从来没有抱怨过!秦氏的话,表面上看没什么错儿,偏生就是让人心里不舒坦,不舒坦!
她实在看不透,秦氏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有时候觉得她说话很有道理,但有的时候嚜,却又横是要膈应人,到底闹哪样?
仿佛是也觉得秦氏这话有些不是味儿,叶谦清了清喉咙,咳嗽一声,算是提醒她莫要再多讲,回身对叶连翘露出个笑容来:“时间紧了点,屋里的东西还没置办齐全,床倒是有了,你要是觉得还行,就先将就住着,这两天我就搞紧把家什都给买回来。”
叶冬葵就没那么客气了,下死劲斜了秦氏一眼,也同叶连翘道:“邻村吴家要的那一套木盆木桶,我做好了,明儿就给他们送去,接下来两天,应是能有些空闲。你要是等得,屋子里的那些桌子凳子,就都由我给你打造,你喜欢什么样的,咱就做什么样的,好不?”
叶连翘张了张嘴,一旁的小丁香便叫了起来:“哥,你也太偏心了,怎么就不问问我的意思?那新屋子是我和我姐一块儿住哩!”
“你懂个屁。”叶冬葵很嫌弃地冲她翻了翻眼皮,小丁香便顿时不依不饶地一拳头鎚了过去。
他俩这一闹腾,屋子里的气氛才又活络起来,叶谦似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出声阻止他二人无止尽的疯闹,招呼一家人在桌边落了座。
……
乡下人讲究的是过日子实在,即便是有心想置办一桌好菜,也是以经济实惠为主,绝对不会不顾自家条件地去购买天价食材。就譬如说那一盆骨头汤,买的是那种把肉剔得干干净净的棒骨,再在里头煮上一些冬瓜之类的新鲜时蔬,需要炖上许久,才能将油气给煮出来,着实费工夫。
食材越是简陋,便越能体现出为厨之人的功力,秦氏的厨艺向来不错,满满一桌,皆是最普通的家常菜,在那起家境稍微殷实的人家,只怕压根儿上不得台面,难得的是却照旧色香味俱佳,五口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小丁香吃得满嘴鼓囊囊,身畔叶连翘与叶冬葵一边吃一边闲聊,她分明想搭茬,却又腾不出嘴来,只能一个劲儿含含糊糊地“呜呜”,手里着急地直比划,模样可爱又逗趣。
席间不过闲话些家常而已,叶谦要行医,怕酒吃多了手抖,平日里是不沾的,今日难得地多饮了两杯,话就多了起来,扶着筷子感叹:“二丫头这都十四啦……当初刚生下来的时候,又皱又红,瞧着真真儿是个丑丫头,却没成想,如今出落得这样标致——你们一个个的都大了,我这当爹的,也上年纪咯!”
“你还没满四十,用得着这么早便嫌自己老么?”秦氏在旁低低地回了一句,“横竖我不嫌。”
叶谦闻言便笑了:“这人哪能不服老?这二年你瞧着我仿佛身体和精神头都不错似的,再过些时日你瞧瞧?只怕……”
“别瞎说。”秦氏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捎带脚地,还瞪了他一眼。
叶冬葵素来不喜欢秦氏,此刻见他两个如此亲亲热热地说话,就觉得膈应,心念一转,转头就对叶连翘道:“喂,等下吃完了饭,你别忘了给娘上柱香。你现在人能干,长得也越来越好看,娘走得早,这些事,她都没能见着,今儿你满十四了,该告诉她一声,也让她一块儿高兴高兴。”
当着新妇的面提起自己的亲娘,摆明了就是想让秦氏下不来台,偏偏他的话很合情理,叶谦也没法子阻止他,满面的不自在。秦氏则是垂着眼皮扒拉碗里的饭,只当做是没听见。
相处了这大半年,叶连翘多少也瞧出来了,叶冬葵这个人,性格热情敦厚,十分乐观,从来没有坏心眼儿。但若要说他的缺点,那便是他有些莽撞和孩子气,倔得像头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牛,一旦认定了某件事,要想改变他的看法,就比登天还难。
这样的性子,自家人不会与他计较,然而在外与人相处时,却很有可能要吃亏——别的不说,就看当初他与赵老狗的那档子事吧,若不是他不管不顾地上门去讨工钱,又怎会造成那之后一系列的后果?
话虽如此,但无论如何,至少有一点,叶连翘是清楚的。她这个哥哥,一颗心全向着自己的两个妹子,永远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她们。
这就已经很足够了。
难得过一回生日,她也不想将事情场面闹得太糟,便伸手拉了叶冬葵一下,笑嘻嘻打圆场:“今儿不仅是我过生日,咱家的新屋盖好了,而且我哥的木匠活还完了工,虽然都是小事,但也算三喜临门吧?”
“不止呢。”
小丁香终于将嘴里的食物吞了下去,腾出空来,细声细气道:“应该是四喜才对。刚才没顾上跟你说,二姐,咱家花田里的晚香玉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