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丸的大小,与普通用作治疗疾病的丸药差不多,只是颜色没那么深,呈淡淡的浅褐色,凑近一点,能嗅到微微的大蒜味,委实不大好闻。
头一回制作这种内服的丸药,叶连翘甚为谨慎,从研磨、捣膏到最后的搓成形,全不假他人手,一律自个儿张罗,药材也是特地让曹师傅给挑了最好的,可以想见是多么的费时费工。忙活了好两天,拢共只制出来小小地一罐,于小书房里背阴通风的木架子上放置,只等找个合适的机会,便好将它推销出去。
在决定要做内服丸药之初,苏时焕便同姜掌柜提起,待大功告成,他是一定要来瞧瞧的,果然,就在青娥丸制成的第二天下午,将要打烊之前,他便赶了来,在大堂里同姜掌柜和一众伙计寒暄两句,便由曹师傅陪着,一块儿进入内堂。
彼时,叶连翘刚刚为一位面生雀子斑的妇人敷好玉簪花液,嘱咐她每日来一趟,回家之后不可食用辛辣之物,抬眼见苏时焕和曹师傅两个踏进来,便冲他二人一笑,让元冬领着那妇人去外面找姜掌柜付账,自己站起身来。
“叶姑娘头先同那位大姐说话时,端的是不紧不慢又有条理,听着格外令人信服。出身行医之家果然不同,叶姑娘如今瞧着,倒也有些郎中的气派了。”
苏时焕自顾自地桌边落了座,笑吟吟道。
叶连翘素来与他相处便不大自在,此时听了这话,便赶忙摆了摆手:“您这是笑话我呢,我有多少斤两,自个儿心中是有数的,医术一窍不通,药材方面也只晓得个皮毛,也不过是能将就着做些美容的营生罢了,哪敢跟正经的郎中相提并论?”
一头说,一头去木架子上将盛装着青娥丸的瓷瓶儿取了下来,递到苏时焕面前:“听姜大伯说,您对这内服的丸药也有些兴趣,正好便请您帮我瞧瞧,这东西究竟怎么样。”
“有啥怎么样?之前咱不都商量了千八百遍了吗?你这什么‘青娥丸’,咱先不说好不好卖,效果如何,至少是绝对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的!我虽只是个抓药师傅,但这些年,见也见得多了,还真就敢打这个包票!”
曹师傅坐在苏时焕身旁,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心口,言之凿凿道。
叶连翘噗地笑了:“您的意思是,我这丸药横竖是吃不死人,有没有效果嘛,那可就不一定了——照您这么说,我何必还忙着张罗这个?”
“我哪是那个意思?”曹师傅也晓得她是在开玩笑,半真半假地一瞪眼,“这丫头,我好歹是你长辈,哪有你这样打趣我的?”
说着,还作势要来敲她的头。
叶连翘与他相识了这许久,渐渐地也熟稔起来,说话做事不似从前那般尊敬小心,若搁在平常,必然是要厚起脸皮同他掰扯两句的。今日是碍着苏时焕在跟前,不好太过活跳,便唯有一偏头,躲过了他的手,笑嘻嘻告饶两句,坐在了他身边。
苏时焕将那瓷瓶拿起来,揭开盖儿,里头便是一股子蒜味冲出,虽不至于熏得人睁不开眼,但那一股子辛辣气,也委实让人不大好受,他登时便皱了一下眉头。
“味儿不好闻,是吧?”
叶连翘早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一个没忍住,嘴角便弯了起来:“这两天我们一直在忙活这个,我自个儿倒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可怜元冬和平安两个,为了帮我打下手,给熏得够呛。”
“就是的!”
元冬嘴快,听了这话,立时抱怨起来:“其实,光是闻闻味儿吧,我倒觉得没什么,关键我们一天都在这种环境里呆着,晚上回到家都是一身的大蒜味,我娘都嫌弃我了!”
她这么说,也是包含着开玩笑的意思,叶连翘自然不会同她计较,似笑非笑瞟她一眼:“告我黑状啊?”
“没没没,我就是这么一说。”元冬嘻嘻一笑,便赶紧躲开了。
那边厢,苏时焕对她们的闹腾却是充耳不闻,托了一粒青娥丸在掌心,掰开细细辨认了一番。
“杜仲、补骨脂,还有一味我不大肯定,是……胡桃仁吗?”
他抬头望向叶连翘。
叶连翘点了点头,一旁的曹师傅便使劲儿一击掌:“我说什么来着,真真儿啥都瞒不过四公子您去!”
“家里开着药铺,我又对这一行有些兴趣,知道也没甚出奇。”
苏时焕淡淡一笑,对叶连翘道:“从前我翻阅的古书当中,也有不少关于美容丸药的记载,姑娘可否同我说一说,为何选了这青娥丸来打头炮?”
叶连翘便猜到他会有此一问,敛去一脸嬉笑,顿时正经起来:“有两个原因。这制作内服丸药,于我而言是头一遭,之前没有任何经验可谈,为保周全,我便同我爹好生请教过,得他反复确认,能保证这青娥丸,是的的确确对滋养容颜有好处。当中的三味药材都有固本强身的功效,且对于皮肤病也有一定的治疗效果,大蒜则可抗衰老、抗疲劳,旺盛精力——若一个人比他的实际年龄显得衰老,必然是身体出了问题,服用这青娥丸,我相信能很大程度上地改善,此为其一。”
其实若说得浅显一些,之所以在这内服丸药中添加大蒜,是因为这东西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常食用,本来就对人的身体很有好处。只不过,这话她当然不能说给苏时焕听,毕竟,他们连什么是维生素也不知道。
“唔,有理。”
苏时焕淡淡地点了点头:“除开那大蒜之外,另外三种药材的配搭,的确是很合适的——那么,其二又是什么?”
叶连翘抿了抿嘴角,有点尴尬地笑道:“这其二,说白了就是为了稳妥。我觉得,刚刚开始做这内服丸药的买卖,效果固然重要,但更要紧的是,人吃了之后不会出现问题。杜仲、补骨脂、胡桃仁,都是性温甘平的药材,经常用来互相搭配,非常温和,男女都用得。功效明显与否,这得因人而异,但起码,除开一少部分对这几种药天然会产生不适的人之外,我能确定,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能服用它,所以……”
“这话的确没错,只是……”
苏时焕轻笑道:“味道委实难闻了些,大蒜的刺激之味十分浓重,你可有想过,这城中百姓是否接受得了?”
叶连翘毫不犹豫地道:“人们不是都说吗?良药苦口利于病,若连这一点子气味都容忍不了,我估摸着,他可能也不是真心想要改善自己的容貌了。况且,有不少外用美容方里也会使用大蒜,这青娥丸是要吞进肚子里的,至多不过吃的时候难受些,总比抹在脸上身上,要让人舒服多了吧?”
苏时焕没有立即答她的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敲击,半晌方道:“不错,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之事。”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陡然压得很低,神情也有点怅然若失,让人瞧着颇不落忍。叶连翘不知他的脑回路是怎么发展的,为何会突然转到别的地方去,无措地看了看曹师傅,正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另找个话题把这事儿岔过去,姜掌柜忽然掀帘子走了进来,乐颠颠地道:“连翘丫头,冬葵那小子来了。”
“我哥?”
叶连翘有些莫名,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看着都快要申时了,他这会子跑来做什么?他一个人来的?”
“还带着小丁香。”姜掌柜嘿嘿笑道,“我看他俩手里提着个油纸包,多半是上城里买好吃的来了,你还是赶紧出去瞧瞧。他俩懂礼呢,知道四公子在这儿,不好进来打扰。”
这话说的,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有歧义呢?叶连翘忍不住皱了皱眉,转头看了苏时焕一眼,那人便温和笑道:“叶姑娘尽管去,不必有所顾忌。”
叶连翘这才跟着姜掌柜出去了,刚进大堂,就见叶冬葵牵着小丁香,坐在角落中一张桌边,冲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既是这种表情,那便不会有大事了。
叶连翘原还担心是家中出了什么突发状况,心里跳得砰砰的,见状立时松了一口气,三两步过去,先习惯性地给了小丁香一下,然后似笑非笑对叶冬葵道:“哥你的活儿干完了吗,就敢到处乱跑?马上我就回去了,你俩也不至于这么牵挂我吧?”
“少臭美!”
叶冬葵冲她一挑眉:“要不是爹打发我们进城买吃食,顺便把你领回家,我才不稀罕来找你呢!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忘了?”
“这么重大的日子,我怎么会忘?”叶连翘心里便有点明白了,哈哈一笑,“一大早爹就嘱咐我来着,让我早点回家,说晚上要给我置办一桌好菜,而且,早晨不是还煮了蛋给我?小丁香非让我把蛋在脑门上磕开,说什么是规矩,我都多大的人了,蠢死了!”
叶冬葵也笑了:“爹打发我进城买一斤酱肉,临出门之前,秦……秦姨已经去灶房做饭了。想来是担心你又到处瞎跑上别人家混饭去,爹就让我来瞧瞧,若是你不忙,便跟我一块儿回家。”
什么叫又跑到别人家混饭?她拢共也就那么一回好吧,还是万氏非要留她的!
叶连翘翻了翻眼皮,正要说话,苏时焕和曹师傅也从小书房里出来了。
“原来今日是叶姑娘生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