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不在,染布房的颜料用完了,必须得尽快配出来,他不配,她就得进颜料室。
“二爷,你这样不用心,让我怎么对得住大小姐,你就不能用心些么……”
那时候,她该是失望的吧。
为什么他就只知道玩,只知道想着怎么逃过她的眼皮底下痛快地玩一场。丝毫不懂她的担心,不懂她的辛苦。
他终于出了家门,不曾想却掉入别人设好的陷阱里。
是他累了白莲。
要是他听白莲的,用心学本事,不养那狗儿,就不会被人劫持,就不会连白莲也保护不了……
“你这个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让你写信,快给大姐写信,让她得把绸缎庄给我,凭什么陈相和什么都可以得,我可是帮了忙的,快写……”
陈湘娟将笔塞到陈相富的手里。
陈相和得陈记织布房、染布房,她就要陈记绸缎庄。
他们姐弟要瓜分掉陈记偌大的家业。
他一动不动,脑子里全是白莲,眼前掠过白莲那美丽的身影、温和的声音,每一回忆起,他满心都是温暖。
白莲死了!
白莲被陈相和玷污了……
他依旧不动,陈湘娟气恼的抬腿就踹,“废物,快写!你再不写,我就废了你的手,陈相富,别以为我做不到,我可不是陈相和,我一定会做到。”她将他的手放在纸,可他不动一下,陈湘娟用脚狠狠的踩着他的手,使劲地蹂躏着。
痛,如冰锥刺心,似剔骨蚀魂,可是他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原来,他如此不好,连累了白莲,拖累了大姐。
是他害死了白莲,是他伤害了大姐。
他没吱一声,她又加大了力气,再用力踩,似要把那不写字的手踩成肉泥。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厉喝道:“湘娟!”马庆从外头进来,一把将陈湘娟推开,“你疯了!”
“大哥写信来,让他给大姐写信,早前那信,是找人模仿的,被大姐认出来了,必须得让他写信……”
马庆一把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将二爷交予聂廷,速带回江宁。”
正是陈相和的笔迹。
聂廷看了失魂落魄的陈相富,抱拳道:“二姑爷,我师兄让我来接二爷回江宁府,你们……怎么把人伤成了这样,要是大小姐见了,怕是要生气。”
“这个废物,前几日就会骂人,现在可老实多了。”
初见陈湘娟,陈相富骂得厉害:“你这个娼\人生的,忘恩负义,和你亲娘一个样儿,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男人……”
而陈湘娟一直是瞒着马庆的,不愿提她亲娘的事,可陈相富来了之后,马庆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住在马宅的翠姨不是赵氏的什么落难手帕之交,根本就是陈湘娟的亲娘。
一个无名无分的娼\人生的女儿,连个庶女都不如。
马庆很是气恼,可后来想着,现下正与陈相和合作,要是成了,陈相和答应给他们一笔好处,这件事就被他暂且搁下。
聂廷愣了一下:陈湘娟不是赵氏所生?
也难怪,要真是亲姐弟,陈湘娟怎会这样对陈相富,不给水喝,这大热的天,两天不喝水,就能把人给渴死。
不,陈相和答应过大小姐,不过薄待二爷的。
聂廷大喝一声:“来人,取碗水来。”
陈湘娟厉喝道:“不许给他喝水!”
聂廷道:“要是你们待二爷的不好,一文钱也拿不到。大小姐为了救他,已经打算交出陈家大院、交出陈记……”
陈湘娟对马庆道:“这就要回江宁府?我们要绸缎庄。”
聂廷看了眼陈相富,“你们把他折磨成这样,怕是大小姐到时候又有话说了。你们别忘了大小姐有兴国公府可以依仗,要是她搬出周家人来,你们的麻烦就大了。还不给二爷准备羹汤、吃食,再备上香汤给他沐浴,这个样子是不能回江宁的,一定要让他调养好了……”
陈湘如虽是女子,但执掌陈家家业数载,定不会是个寻常的女子,要是瞧见有人把她弟弟折腾成这般模样,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马庆想说什么,陈湘娟此刻正在兴头上:“喝尿的废物,哈哈……我要告诉所有人,你喝尿的事,哈哈……”
她扬着头,张狂地大笑着,仿佛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在近来都得到了发泄。
为什么,就因为她是娼/人翠仙与陈将达一夜宿酒生下的女儿,陈湘如就不再疼她,她还记得当年老夫人要打死她,那个拼死保她一命的姐姐,那样炽烈的爱、那等温情,足让她痴迷。
可现在,陈湘如不爱她了。
还说什么,在她心里陈湘娟虽重要,却远不及陈家和两个弟弟重要。
陈相富重要么?
那是因为陈相富要成为陈家的家主。
倘若,陈相富变成了废物,真正的废物,是不是就不再重要。
*
马庆与聂廷出了杂房。
“聂爷,我着人给你安顿客房吧。”
聂廷道:“不了,我还是住客栈吧,明儿我再来瞧二爷,人还是恢复好了,我们就可以回江宁府,这几日师兄还要与大小姐商量细节。”
陈湘如答应交出东西,陈相和正与她商谈法子。
马庆着人把陈相富扶到偏厢房,又备了清淡的吃食给他。
陈相富满脑子都是白莲的死,是陈湘如被陈相和等人要胁,被迫交出陈记和陈家大院。
他是罪人,是他无能累及了喜欢的白莲和大姐。
想到此处,他心头好恨,活着并不是快乐,而是耻辱,白莲因他而死,他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此念一闪,他看着屋子里,外头站着两个守门的小厮,屋子里虽有小粥、茶水,他却再也感觉不到口渴。
死吧!若是死了,就能与他喜欢的白莲相会,哪怕黄泉路上,他也与白莲在一起。
他转身看了眼自己的衣袍,抓在手里,撕成了碎片,结成了布绳,往梁上一搭,只要他死了,一切都解脱了,陈湘如看不到他,就不会把陈记交给陈相和,陈湘娟这个贱人生的女子,就拿不到半文钱的好处。
陈相富想着就觉得痛快,站在绣杌上,将脖子套进绳套。
砰——
绣杌倒地。
外头的小厮相视而望,其间一人往门缝里一探,顿时大叫起来:“大/奶奶,不好了!那个……他……”
陈湘娟正在屋里陪着马清莲,一听这声儿,把孩子递给乳娘就奔了出来,屋梁上,陈相富的身子正在空中摇摇晃晃,“快放他下来!”
陈相富落在地上,咳了两声,为什么不让他死!
“陈湘娟,你不是恨我么?我死了,你该高兴。”
陈湘娟抬腿就是两下,“废物,除了死你还会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再敢给我惹麻烦,我饶不了你!”
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坏了他们的好事。
要是陈相富死了,半分好处得不到,还会惹来大麻烦。
陈湘如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们做生丝生意亏了本,将几年来赚的银钱都尽数亏进去了,可马庭却大赚了一笔,现在马庭又风光了,整个府里的人都围着马夫人卢氏母子打转。
她要翻身!他们夫妻都要过回最风光体面的日子。
这个该死的陈相富,他不能死,更不能在他们没拿好处前死。
陈湘娟四下一扫,就看到一个丫头正在窗下做针线,缝的是她女儿的小裙子,目光便落在了地笸箩里,好一把锋利的剪刀!
她提着裙子拿了剪刀,又不能伤他,可是她最恨陈相富,是他坏了自己的事,是他挑驳了她与大姐的感情,是他羞辱她,是他让老夫人厌恶她……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他。
陈湘娟从未像现下这样恨过。
她咬了咬唇,握着剪刀步步走近:“陈相富,你不是想死吗?我可告诉你,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写下《借契》就说你借了我十万两银子的赌资,那么今儿我就放过你!”
对,陈相和可以利用他,为什么她不能……
瞧,她多聪明,有了这借契,陈相富就得给她十万两银子。
有了银子,他们夫妻便能翻身,又可以在马府为所欲为。
陈湘娟厉声道:“将他给我制住,让他写借契。”
玉兔讨好似地取来了笔墨纸张,将东西放在案上,陈湘娟想到银钱,眸子里染上了血色,一把将笔塞到陈相富手里:“写!就写某月某日借苏州马门陈氏赌资十万两银子,届时定会奉还……”
陈相富恶狠狠地看着陈湘娟,“呸——”一口带痰的唾液飞向陈湘娟。
“混账!”
陈湘娟这些天都快要急疯了,无论她怎么折磨陈相富,他就是不肯服输,不写借契、不让他们得好处,凭什么不能?
她握起剪刀,一剪子扎下。
陈相富一声惨叫,但见左手背上血如泉涌,他一挥手,桌上的笔墨撒了一地,“恶妇!就算是杀了我,也休想让我写借契!休想!”
陈湘娟咬牙道:“不写,我就挑断你的左手手筋,要是你再不写,我就挑了你的右手手筋。这一辈子你已经是个废物,就让你废物得彻底些。”
恨,从未如此恨过。
她恨陈相富从小到大看不起她。
她何尝不恨陈相富的刁难。
几次三番,老夫人厌她,便是因他的刁难。
这样的弟弟,她恨得不如没有。
她不需要拿他当弟弟。
陈相富咬唇笑着,干裂的唇渗出了血丝。
是在挑恤么?
陈湘娟一把抓住他的左臂,寻觅着手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