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陈湘如沉吟着,“他远在北方边城,他不能为我放弃他喜爱的沙场,他要在沙场建功立业。而我呢……”
她苦笑着,既然沈无争要一个原因,她给他,“我是家中长姐,下有妹妹,更有弟弟,上有年迈的祖母,我不可以不顾他们往后的生活随周八远离江南,我要留在祖母身边敬孝,更要看护幼弟长大,还得掌理家业……沈公子,你觉得我和周八之间可能吗。”
她并非无情,只是她有自己的责任。
她不能将一大家人弃下不顾。
沈无争没想她的原因是这样的简单:“就因为这样?”
“那你以为呢?”陈湘如吐了口气,“我表哥不同,三舅念着我们姐弟年幼失母,同意成亲后,让表哥留在江宁帮衬我,同意我继续留在陈家照看家业。三舅和表哥为了陈家,一让再让,就算是我早前无心,面对这样的他们,我还能说什么?
沈公子,你不会明白的,在这世上,除了儿女情长,还有比这更重要的,那就是家族的责任,是骨肉至亲。
周八很好,他是个好人,他仗义、他重情,可我与他到底没有缘分。
你是周八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开解他放下。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出身,能寻个比我更好的女子。
诚如你所言,我哪儿都没有过人处,唯一比旁人强的,许就是这没心没肺吧?”
她为了家人,要放弃周八,这不是她的错,因为她先是陈家的女儿,再才是周八喜欢的女子。
没人可以要求另一个人为自己放弃深爱她、她深爱的家人。
沈无争也不能。
只是,沈无争突地觉得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身上,担负比男子还要重的责任。
在江南人赞她贤惠、能干的同时,又有谁知道,她为此付出些什么。
她为了家,竟要放弃自己的爱情。
沈无争问:“就没有两全之法?”
“什么两全法?沈公子,你以为可能吗。难道还是我继续做我的,周八依旧做他喜欢的……做一对相隔千里的夫妻,一年只能相聚一次的牛郎织女,这样对他公平?对我公平?
我不想耽误他,我也猜到会有今日的处境,所以这两年我总是淡淡地应对。我想着有一天周八可以放下,可以遇到一个好姑娘,如此我与他就曾是朋友。
周八是个好人,一个很好的人,也许今生我都遇不到像他那样热情又善良的人了。但我真心地希望周八可以有一段良缘。
沈公子,你是周八最好的朋友,沈家又是扬州的名门望族、大族,沈家定有适合他的好姑娘,你帮周八介绍一个好姑娘给他……”
沈无争跳了起来,他原是想骂醒陈湘如,让她给周八一个机会,没想陈湘如却说服他。
身为世家嫡长公子,沈无争也明白自己的责任,只是他没想到陈湘如身上有自己的责任,她肩挑的是整个陈记、陈家大院。
也正因为沈无争懂得,许多事不是看到的那样简单,陈湘如的肩上比他所预想的担子还要沉重。
若是个年轻男子,也会觉得很重,况她是个女子。
他太了解周八,若要周八为了陈湘如放弃征战沙场,这不可能。
周八曾说过,一日不将启丹驱逐出境,一日就不会离开沙场。周八是属于沙场的,因为他自小就在边城之地长大,他最大的梦想便是守护边城。
而陈湘如,她亦有自己的坚持,便是为了陈家可以牺牲自己的爱情,因为她有祖母、有幼弟要照顾,她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家人跟周八去北方。
就算这样的他们结合,也只是相隔千里的夫妻。
如她所言,这对周八不公,也对她不公,他们都可以挑选到更适合彼此的良缘。
陈湘如和周八各有各的坚守,就像两条驶向不同方向的船,偶然的匆匆相聚后,却依旧要驶向不同的彼岸。
“陈湘如,你太可恶了!”
居然要他做媒人,给周八寻个更好的,还是在沈家里找。
“我敢保证,再也没有人比周八更喜欢你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无争抛下这句话,扭头走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白来了。他要为周八挽回些什么,但已经不能。
周八喜欢陈湘如,而她呢,许也是喜欢的吧,却不敢再放纵自己的感情,因为她的身上还有责任。
陈湘如蹲身从地上拾了茶杯,虽没有碎,却有了裂缝,怕是再不能用了。
她告诉了沈无争,就等同告诉了周八。
他们不可能,那么现在就放下吧。
*
老夫人的上房。
赵敬正请求着老夫人:“老夫人,能不能让我与如表妹的婚期延后。”
“延后?延到什么时候?”
“我现在尚无功名,等我有了功名,再风光娶如表妹过门。”
老夫人愕然,上回她与赵三舅提过这事,赵三舅可是满口答应的。
“与你父亲商议过了?”
也正是赵敬一心想先获功名再成亲,他的婚事却迟迟没有订下来,否则也不会让陈湘如有这机会。
六安县想把女儿许给赵敬的人大有人在,也正是因为赵敬是个可造之才,赵小舅才向老夫人力荐此人。
肥水不流外人田,在赵小舅眼里,赵敬和陈湘如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敬垂首道:“这是我的意思。我可以过几年再娶如表妹的,这样如表妹就能一心打理陈家。”
要是赵敬有了功名,许不再留到江南,而他们的婚事又拖至何时何日。
早前都说好的,年前就把婚事给办了,当时赵敬也没说延后,现在却突然说了。
老夫人想到了陈湘如得晓订亲时的反应,“敬儿,这不是你的意思,是湘如的意思。”
赵敬面色依旧沉静,可眼神微乱。
老夫人轻叹一声:“如儿这孩子,早前就说为了我、为了弟弟不嫁人,你可别当她是说说而已,我太了解她,她是说一不二的人。这女孩儿家,哪有不嫁人的。我绝不许她这么做!”
现在又说要延后婚期,这延下去得什么时候。
老夫人道:“敬儿,这事我有数,你先回书房读书。”
赵敬起身,抱拳退出上房。
老夫人想到这事就头疼,陈湘如最是个乖巧、懂事的,竟说出这等话来,唉,怎可以延后婚期。“来人,扶我回偏厅小憩。”
老夫人累了,昨晚就在想孙儿们的婚事,除了陈湘娟和陈相贵,另两桩她都甚感满意。赵珍儿的年纪比陈相贵大了一些,这样也好,相富兄弟自小失母,赵珍儿年纪大些,更懂得心疼陈相贵。
迷蒙之间,老夫人熟睡了。
她梦到自己已经死了,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再不用坐轱辘椅了。
湘如扒在她的床前,撕心裂肺地哭道:“祖母,你放心,湘如这辈子就算不嫁人,也会替你守好陈家,看护二弟、三弟顺遂成人。”
她梦见自己到了陈家大院的佛堂里,那里供奉着陈老太爷的灵位,还有赵氏、陈将达以及他们这脉列祖列宗的。
一个灰白袍女子跪在地上,依然是妇人的装扮,只是这袭袍子,没有任何的花纹,就连身上也不见任何鲜艳的装饰,眉眼有些熟悉,却比湘如年长了许多,瞧上去有三十多岁,一脸憔悴病容。
“祖母、爹、娘,湘如来看你们了。”声音带着几分无力,她近乎呢喃地道:“二十年了,湘如拼尽了一切守护陈家,如今病成了这样,怕是再不能守护陈家了。
我从来不曾后悔过,不后悔做了自梳女,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祖母,我答应你的,守住陈家,保住世袭官职,看护弟弟长大,我都做到了。
祖母……”
她身子一摇,昏倒在佛堂。
周遭是这样的静,没有丁点声响。
老夫人缓缓飘进,轻唤道:“如儿、如儿……”
湘如不可以死,不可以!
老夫人此念一闪,想扶起陈湘如,却已不能,只急得声声唤“如儿”。
赵婆子听到声音,快步走近小榻,老夫人似被梦厣住了,泪流满面,轻唤道:“老夫人、老夫人醒醒!”
老夫人瞪开眼睛,刚才那个梦好真实。她疼爱的孙女,实在太可怜了,为了一个承诺,居然做了自梳女。
自梳女,从大周建国后五十年,江南出了个叫莫愁的绣娘,因自小看到父亲打骂她娘亲,成人之后,竟发愿终身不嫁,自绾了头发,做了当时名动江南的“自梳女”,还自开绣庄。
那之后,江南一带便有了自梳女。
她们没有夫君,也没有儿女,却像所以出嫁的女人一样劳作,通过她们的劳动来养活自己。
湘如竟做了自梳女!
老夫人想起来就后怕,还是那样孤独病逝的。
赵婆子看着惊魂未定的老夫人,道:“老夫人刚才做恶梦了?”
“去!把三舅老爷叫来,就说我选定吉日了。”
“老夫人……”
“快去。”
那个梦太真实了。
她看到自己死了,看到湘如抱着她痛不欲生,看到湘如在她的面前许下了诺言。
不,她一定要在活着时就把陈湘如给嫁出去,给她寻个良人,看她有所依傍。
赵三舅正在藏书阁里看书,见赵婆子来请,搁下书就来了。
老夫人洗了把脸,却久久从那梦里回不过神来。
“三舅老爷,我选了个好日子,如儿是陈家的嫡长孙女,婚事不能马虎,我思来想去,就定在腊月二十二。待她和敬儿完婚,年节时,让敬儿带她回六安拜见婆家长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