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贵笑了一下,却没有吱声,他知道原因,那是因为初春的时候,陈湘如让人从闽郡买了一批蚕种分给了这些生丝作坊,而生丝作坊为了保证货源,把蚕种又分发给了蚕户。如今念着这个好,自然是只卖给陈记也不给旁人的。
但,这属于陈家的秘密,陈相贵不打算说出去。
二姨娘道:“我瞧着,他们是心疼大小姐一个官家大小姐还要做这种活,所以宁愿把蚕丝卖给大小姐。”
老夫人道了声“快吃饭,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一个个都没了规矩。梅娘,你也是当娘的人了,怎跟个孩子似的。”
梅娘、当娘的人……
她是姨娘,可老夫人却说是当娘的人,这是不是要抬二姨娘了。
二姨娘心下一喜,连声道:“是我失矩了。”低头吃饭,再不说话了。
屋子里只有吃饭的声音。
陈湘如又起身给老夫人盛了甜汤,拿了公筷给众人布了一圈菜,却只拿了鱼盘递给马庆,示意他取一块。
这是一顿温馨的晚饭。
用罢饭,赵婆子领着丫头们收拾,各人漱了口。
老夫人坐在上座,轻声道:“今儿收到你们舅舅的来信了。”
陈相富很意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舅舅赵家的?”
对于舅舅,陈家几个孩子都没甚印象,只知道赵氏娘家原是官宦人家,在徽郡一带也极为体面。只是因两家相距较远,比不得相距近的常有往来。
“是。你舅舅知道再过些日子你们就要除服了,说要过来看看,他到底是不放心你们呀。虽说你娘不在了,娘舅娘舅,打断骨头连着肉,他又哪里放得下心。”
陈湘妮见他们都高兴,也跟着笑,原是和她没多大关系,只是她听说这赵家也是官宦之家,家里还挺富有的,否则赵氏远嫁江宁,不会有那么多的陪嫁庄子、店铺,可见赵氏待字闺中时,在家里极受宠爱。
“既然赵家要来人,这除服礼便要办得隆重些。梅娘,明儿你去寺里订好日子,就在忌日前两日开始办法事,三日法事后再除服。”
近来老夫人常唤“梅娘”,这让二姨娘倍觉有面子,打理大厨房也更用心了。
老夫人又道:“如儿十六了,原是去年就该过及笄礼的,趁着赵家来人,也得好好办,该请的世家好友都要请。如儿父辈这一代没有亲近的叔伯,就请赵家舅舅主持及笄礼。”
老夫人一脸沉思,仿佛初见赵家人还是不久前的事,“记得那年,儿媳妇生下如儿,赵家特意来人送礼,赵家舅舅最喜欢如儿了……”
嫁出门的女儿在婆家生了头胎,无论远近,不管男女,娘家都会赶去恭贺,也示自家女儿做了母亲。
陈湘如垂眸看着地上,一脸恭顺安和。
“如儿小舅舅那年来送礼,比相富现在大不了多少,抱着如儿说,‘这小娃儿怎么这么小’,一转眼,如儿都长成大姑娘了。要是他再来,看到如儿这模样,指定会吓一跳。”
二姨娘赔了个笑脸,没想转眼间,陈将达去了就快半年了,她夜半梦回时,还能忆起陈将达的音容笑貌,只是这个人再也不在了。
陈相富看了眼陈相贵,“祖母,说起来我还没见舅舅呢。也不知舅舅长什么模样。”
老夫人笑道:“你小舅长得最像你娘……”后面没说完。
陈湘如忆起了陈湘娟,姐弟四人里头,陈湘娟是长得最像赵氏的,偏那性子却不像,而陈湘如是容貌上酷似祖父和父亲,而性子又随了赵氏。
“祖母,我抽空绘幅爹娘的画像,届时做法事时送到寺里供着。”
老夫人眸子晶亮,“你还记得你娘的模样?”
一边的绿叶捂嘴笑道:“不瞒老夫人,大小姐今年一过完年节,就已经在绘了,绘了好几回,直至刘奶娘说绘得像了,她才没再绘。”
陈相贵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也没有任何印象,只依昔在旁人嘴里听过,说赵氏人长得秀雅美丽,性子温顺,最得老夫人欢欣,生前与陈将达很是恩爱,就是大姨娘、二姨娘也是赵氏做主纳进门的,赵氏生下陈湘娟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郎中也曾建议过,说她不能再生,要不是大姨娘处处刁难,居然妄想压上赵氏一头,赵氏不会拼了性命再生下一对孪生子。
只是,孩子是有的,不曾想赵氏却没了。
陈相富叫嚷道:“大姐姐,把画像拿出来吧,先让我们瞧瞧。”
陈湘如生怕惹老夫人伤心,“你们要看,到淑华苑瞧就是。今儿晚了,祖母还要歇下呢。”
老夫人没想陈湘如绘了画像,“听富儿一说,我也想瞧瞧。”
心情甚好,已经走出了失去唯一儿子的苦痛之中。
陈湘如唤了绿叶,令她取画像。
几人又闲聊了一阵,马庆轻咳两声,原想说分生丝的事,现下想来是不成了,“祖母,过完除服礼,陈大妹妹就快十六了,这……这……”
支吾了一阵,又颇有用意地望向陈湘如。
老夫人心里暗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打陈湘如的主意,当即便有心不乐,只笑道:“如儿可是我最疼爱的孙女,这几年她为这个家辛劳奔波,为了弟弟、妹妹们也受不了少委屈,如儿的婚事我自有主意。”
马庆自讨了个没趣,告退回了东院。
绿叶取了画像来,几个人围在一处看了。
二姨娘见过赵氏,看着画像,猛地觉得对赵氏的印象又清晰起来:“像!画得真像!”
陈湘妮只觉得人画得好,歪头看了一阵,“大姐姐,绘得真好看。”
老夫人拿着陈将达的画像,细细的审视,伸出手轻抚着他的面宠,仿佛那不画,而是活生生的人,心下一阵感慨。
陈湘如姐弟几个都在看赵氏的画像。
陈相富越瞧越觉得赵氏和陈湘娟很像,他曾很多次地想过自己的娘,想着想着就变成了陈湘如的模样。大姐姐为了护陈湘娟受了重伤,若是娘亲在世,也会像大姐姐这样护着他们,没想这会子看着画像,总觉得不大像。
“二姨娘,我娘是长这样的么?”
陈相富似乎接受不了。
二姨娘笑着:“大小姐绘得真像,夫人温柔贤淑、善良大方。”
陈相贵也在瞧,熟悉的容颜,还有那温柔的浅笑,亲切而随和,和他想像中的母亲相差不远。
陈相富努力在画像上寻找与陈湘娟不一样的地方,很快发现画中人的笑觉得很亲近,他觉得这笑像陈湘如的笑,还有那笑着时的嘴巴也像陈湘如,这样一看就觉得和自己想的相差不远,因寻着了相似处,瞧着瞧着,就觉画中人像陈湘如更多些。
“大姐姐长得像娘亲呢。”
但凡见过陈将达夫妇的,都会说陈湘娟长得像赵氏,会说陈湘如长得像陈将达,可这会子陈相富偏反着说。
二姨娘想要反驳,陈相富却指着画中人的下巴:“喏,这里和大姐姐的很像,还有这嘴巴,还有这耳朵……我越瞧越觉得像大姐姐呢。”
老夫人此刻看着陈将达的画像,“如儿是你母亲生的,自然长得像你娘。”
一家人看着画像说了一阵,说你的眼长得爹,你的嘴长得娘之类的,竟没有伤愁,而是欢喜。
陈湘如深切地感觉到,弟弟们走出了失父的悲痛,就连老夫人也都能平静应对了,或许在心灵的某个角落还是会不经意地忆起,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至少现下当出现父母的画像时,大家在敬爱与追思中,已经懂晓了如何掩饰自己的悲伤。
老夫人困了,众人退出了上房。
老夫人道:“如儿,得空的时候帮我绘一幅你祖父的画像。”
“我……”陈湘如忆不起祖父的模样,听说在赵氏还没嫁入陈家大院时,祖父就已经不在了。
老夫人道:“你爹就长得像你祖父,哦,二管家的见过你祖父,你可以问她。”
“是。”
老夫人想的是,陈湘如绘的画像可真好,那画上的人也绘得像,她有时候都忆不起丈夫的模样了。
离了上房,陈相富拉着陈湘如的手道:“大姐姐,你帮我绘一幅爹娘的画像吧,我要一幅爹娘一起的画像,不是一张一个人的。”
“待画好了就送到松柏苑来。”
陈相富兄弟一前一后地往松柏苑去,小声地议论着他们爹娘的事儿。
二姨娘牵着陈湘妮回了碧柳苑。
陈湘如站在路口上,借着夜色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从未有过的平静无波,有一涓暖流涌过心头,这暖流就是幸福,是家人相亲的温暖。
当天夜里,陈湘如又问了刘奶娘“记得我祖父的模样吗,祖母想要一幅祖父的画像。”
刘奶娘愣了一下,想不起来了,亲自去把陈二婶子唤了过来,问了一下情况,陈湘如这才捉笔绘画。
她想尽早完成,所以这夜她没有歇下,而是伏案绘画。
最主要的就是人的五官面部,绘好之后,陈湘如就停下了,却拿了另一张绘身子、衣袍等,眼前浮现出老夫人的模样,等过些日子,她也绘一幅老夫人的画。
孝期将满,老夫人是冬月的寿辰,与陈湘如的生辰相差不远,到时候她就亲自绘一幅老夫人的画像献上去做贺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