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之后,陈湘如收到刘管事寄来的信,说染布房已选址完毕,就连建织布房的地儿也选好了,与染布房同位于范阳通镇,离范阳城东约三里处,地方也大,为了方便计,老金也一并花钱买了下来。
王师傅没想刘管事的动作这么快,他在江南过了年,刘管事筹划的染布房已经动工修建,写信来开始催要颜料。
陈湘如亲自备好颜料,让王师傅一家捎过去。
王师傅一家离开江南,有人早前还问过一阵,后来有人听说王师傅遇上了贵人,全家被赎身离开了,羡慕了一阵,就不再提了。
这年三月末,从京城传来消息,陈将宏高中头榜三甲,在金殿被钦点为榜眼,一时间消息传到陈氏族里,族人轰动。
老夫人特意要九老太爷重赏陈将宏母亲,陈将宏一家便额外得了二百两银子的奖赏。
一时间,族中读书的后生欢欣鼓舞,劲头十足,就连陈相贵也比寻常更刻苦了。
春去夏至,陈湘如陆续收到几封从范阳城传来的信,都是王师傅跟她讨织娘、要生丝的。
范阳一带也有人种桑养蚕,但养的极少,能收到的生丝不多,且北方的丝也没有江南的好。
陈湘如只得令刘管事的儿子通过运河随北方商船押送一批生丝又几个原是北方的织娘去范阳城。
为了让陈湘娟学习打理铺子,从三月开始便常带她出门,又让绿萼教她打算盘,自己则教她看账簿,又说些店铺上茶点铺、杂货行内的一些事。
陈湘娟心里没了怨恨,再无嫉妒,姐妹二人感情转好,陈湘娟也学得认真,到夏天时,就能帮衬着陈湘如在铺子里查看。
*
这日,姐妹二人回府的时候,西门处已经有人候着了。
“见过大妹妹、二妹妹!”
陈湘娟一阵欢喜,打起车帘就看到西门侧站着的马庆,“马大哥,你怎么来了?”
马庆又是一揖,“昨儿便寻过一回,你们总是不在,今儿便早早在这候着了。”
陈湘娟跳下马车,伸手扶了陈湘如下来。
“马大公子且进去再说。”
一行几人进了花园凉亭。
去年时便是在这儿她们姐妹生分,又在生死关头姐妹冰释前嫌。
马庆道:“大妹妹,我们织造府的生丝又不够用了。”
绿叶嘟囔道:“马大公子,你可真是贵人,无事不登门啊。每次见我家大小姐可都没好事。”
从去年借过钱后,就不大见着人了,算起来这快有一年了。
如今再见,又是马庆来求生丝。
陈湘娟面露尴尬。
在陈湘如相伴的日子里,她反复思量过,马庆其实并不算好,可事到如今,她又不能懊悔,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马庆苦笑了一下,有些拘谨,“还请大妹妹一定要帮这个忙。”
陈湘如道:“不瞒你说,我们织布房的生丝也不多。”
“我可听说赵武从闽郡进了一批上好的生丝,大妹妹就不能与我行个方便。”
这批生丝要供两家织布房用,就算再多这一时半会儿也不成。
老金在范阳一带帮忙收购生丝,为了带动村姑们养蚕,特意给了高价,希望通过努力几年后范阳一带能有自己的生丝。
陈湘娟轻声道:“马大哥,大姐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要是有多余的生丝自会帮你。”她这两月跟在陈湘如身边,偶尔陈湘如会带她去织布房、染布房查看。
库房里是有生丝,但不像往年那样堆满了库房,卓管事总是担心生丝不够用,常道: “大小姐,生丝不够用,库房还没贮备足。”
卓管事巴不得库房里都堆满,他又是接手织布房管事不久,就怕出了差子,人虽比刘管家要年轻,却比刘管事早前办差还要用心两分。
陈湘娟听绿叶和刘奶娘说“往年这个时节,织布房的生丝库是满仓满货,今年没堆满,卓管事心里不踏实。”
想来,今年的生丝也预备不大充足。
陈湘娟问道:“马大哥,今年江南一带的生丝产量又不高吗?”
马庆道:“今年豫郡、徽郡一带天旱,桑叶发得不好,影响了蚕茧产量。许多客商云集到江南一带采购生丝,抬高了生丝价格,害得我们本地的织布房竟也买不到生丝了。”
“不瞒马大哥,我们家库房的生丝也不多,卓管事还在我们面前抱怨,生怕生丝不够用。大姐近来都犯了愁,东院那边都是赵武在代大管事一职,连大管家都去闽郡一带收购生丝了。”
绿叶喜出望外:二小姐终于知道帮着大小姐说话了,不过这话也是实在话。
陈湘如低垂着眼帘,心里想着范阳那边的事,老金这两年也用了心打点,他特意在大兴庄的田埂地边种了桑树,可只得两年时间,长得也不大,但已经可以采桑喂蚕了。
早前秋果庄预备会抽丝的匠人已举家迁往了范阳,有他们在,就能培养一批会抽丝的人来,可以让范阳的织布房自销自足。
只是北方种桑养蚕的人太少,也造不出多少生丝,为了比对江南的生丝,还得分开织成绸缎看效果。
陈湘如忆起前世,江南大乱时,有人到北方开办织布房,用羊毛纺线、棉麻等物纺线,也能织成布来,有人专织寻常百姓和军人穿的布料竟赚了大价钱。她写信告诉王师傅,让他设法做能织羊毛、棉麻的织布机,不必如江南一般织绸缎。
马庆只作没听见,抱拳道:“大妹妹,你可一定要帮我这回,大妹妹……”
陈湘如一副恕难帮忙的模样,浅笑置之。
陈湘娟有些急了,哪有这般为难人的,明明自家帮不了,总不能打肿脸充胖子,“马大哥,你怎么不相信人呢,我们家织布房的生丝都不够用,大管家出门收生丝去了。”
“大妹妹……”
陈湘如正色道:“马大公子,娟儿说的都是实情。我着实帮不上忙!”
不远处,陈相富兄弟一前一后地过来,兄弟二人唤了声“大姐姐”,陈相富淡淡地瞥过陈湘娟,“大姐姐,快用晚饭了,祖母还等着呢。”
陈湘娟道:“姐姐,我先回屋了。”
“好。”陈湘如站起身,对小桠道:“小心服侍二小姐。”
马庆见陈湘如不松开,起身追上陈湘娟,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衣袖。
陈湘娟吓了一跳,忙道:“马大哥,你有话就说,别拉拉扯扯的。”
她可赌不起啊,便是陈湘如一个眼色都让她觉得紧张。
“你就不能求求你大姐,她最听你的话。”
“马大哥,这不是求不求的问题,我们家的生丝库房里,生丝真的不多了,自家都不够用呢。”
小桠在一边附和道:“马大公子,二小姐说的是真的,为了这事,大管家都去闽郡收购生丝了,如果我们家有,以大小姐的性子是绝不会藏私的。”
马庆急道:“不多,又不是没有,分一点出来又怎了。”
小桠奇怪地道:“咦!上回我听人说,马大公子不是出门收购生丝?就没买到一些……”
马庆“我……我……”支吾一阵,眼神慌乱,好不心虚。
陈湘娟看着他,想到陈湘如对她讲的话,“二妹妹,一个男子喜不喜欢你,你看他的眼睛能看出来,他若对你笑的时候,笑不达眼底,那指定是应付,而不是喜欢你。还有,你看他眼睛时,如果他的眼睛温柔又带着炽烈,那就是心动,心中有你。”
马庆连看她都不敢,好不容易看她了,却一瞬即扫过了。
他眼里没她!
看清了这点,陈湘娟只觉一阵悲凉,伸手拽着小桠:“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马庆唤了两声“二妹妹”,而陈湘娟却未曾回头。
她不帮忙,他自己去上房求陈湘如。
*
上房里,陈湘如姐弟四人又二姨娘围坐在饭桌前,老夫人笑容满面地坐在尊位上。
二姨娘温和地道:“近来天热了,我让厨房备了酸梅汤。”
大丫头给每人倒了一盅。
马庆抱拳道:“拜见祖母!”
不等丫头通禀,他就径直过来了。
陈相富冷声道:“马大公子,有些日子不见你了啊。”
马庆勾唇笑,带着尴尬与不悦。
老夫人道:“来,快给马大公子添副碗筷来。”
他亦听说陈湘娟失宠,老夫人不待见她,不许她到上房请安,就不许人提她的名字,就连一家人吃饭也不见她过来。
许是因这变故,陈湘娟像变了一个人,却和陈湘如感情深厚。
绿叶拉着脸,不耐烦地道:“马大公子,你今儿可不许再提分生丝的事儿,我们家都不够用了,那卓管事都快把我家大小姐给烦死了。”
马庆苦笑,没有接话,坐在陈相富身边。
老夫人道了声“吃饭吧”众人就开动了。
陈相富起身给陈湘如挑了块鱼,陈相贵又挑了枚珍珠丸子,老夫人则是亲自给她蓄了酸梅汤……
陈湘如才是家里的宝贝、被老夫人视若拱璧。
“快吃吧,近来事多,你也怪不容易的,听说早上你还去了南溪镇、古桥镇收购生丝。”
绿叶欢喜地道:“大小姐可厉害了,杜家、云家的人也在那边,就收了一丁点,可大小姐一去就收了十几筐回来呢,给的是一样的价儿,卖生丝的小作坊就愿意卖给大小姐。”
陈湘妮一脸崇拜,“是不是因为大姐姐比他们长得好看。”
陈相富轻斥道:“三妹妹就会胡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