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婆子担忧地道:“老夫人,现在二小姐手里有打理的田庄、店铺,幸许就能消停了。自从那日,她和马大公子私会之后,再没有旁的事。”
“唉,我还是担心。”老夫人的声音里蓄满了不安,“湘娟那么怨恨如儿,原是亲姐妹,得有多深的怨恨才能让她在佛堂里咒骂如儿。她是故意要给如儿痛苦,也是故意想和如儿事事都争一争。我只盼着,能平平安安挨到他们几个守孝期满,这样,我就能快些把湘娟给嫁出去,而这家里也才能真真安生。”
赵婆子轻声道:“老夫人,大小姐为你瞒着二小姐伤她的事,你又为了大小姐,瞒着二小姐怨恨大小姐、背里咒骂大小姐等事。其实要是二小姐还不知事,可以把她送回佛堂的。”
“如儿看重手足之情,是不会答应这么做的,我更舍不得看她难过。如儿一心为了这个家,为了弟弟、妹妹,甚至为了湘娟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这个家里,也只有我能明白她的苦和委屈。”
“奴婢已经与吴奶娘讲过利害关系,想来她会劝着二小姐些。”
“但愿有用吧,眼下我们都小心些,别让湘娟再伤着如儿。如儿心地善良,看重骨肉亲情,有她在,我也安心。但湘娟不同,就凭她私拿珍宝,又克扣相富兄弟的东西来看,湘娟骨子里就是自私的。”
同样是姐妹,这性子竟差了十万八千里。
陈相富半蹲在那儿,此刻才明白陈湘娟在背里居然咒骂陈湘如,姐妹竟然是如此,一个大度、宽容,一个自私自利又满怀怨恨。
陈相富想着陈湘娟借马庆伤陈湘如的事,胸腔里的怒火就乱窜。
陈相贵一心只读书,不大管家里的事,但陈相富做不到,他无法看到大姐姐被人欺负得哭都不吱声。
陈湘娟、陈湘娟,既然你不安份、消停,我就奉陪到底。
此刻,陈相富得理不饶人,大声叫嚷道:“陈湘娟,你这是在照顾我们起居饮食?你这是变着方儿的整我们。我们是你弟弟,你干吗非要这样整我们?”拉住陈湘娟的衣袖,将她往上房方向拽去。
“陈相富,放开,我不去上房,我不去!”
“你必须去!我要让祖母做主,走!”
“我不去……”
姐弟二人抓扯起来。
吴奶娘想着一旦闹到上房,就会扣三个月的月例,狠狠心,蹲下身子就抓了一把火烧肉往嘴里喂。
“奶娘!奶娘……”陈湘娟惊呼一声。
吴奶娘笑着,“二爷,这样可满意了?一定不是二小姐整你们,许是旁人,我把这些红烧肉都吃了。”
她居然从地上拾起来吃,顾不得那肉上有尘土,顾不得那肉咸得难以下咽。
陈湘娟的身边竟然有小桠和吴奶娘这样的下人。
是阿,连陈相富自己都羡慕起来。
“好了,今儿的事就算了。陈湘娟,再有下次,我一定要去上房找祖母做主。”
其实,陈相富就是随口说说,他知道淑芳苑的人都怕去上房找老夫人做主,才故意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找陈湘娟的麻烦。
接下来,又消停了两天。
*
这日黄昏,小桠带回了一个口信:“二小姐,马大公子要见你,就在老地方。”
不在是听雨苑,陈湘娟不敢再去东院寻他,但他们见面的地方改成了西院桃林里的假山后头,说是桃林,不过是十几棵桃树。天色一暗,那个地方就再没人去。
陈湘娟知道吴奶娘是不许她和马庆亲近的,叮嘱小桠道:“不许告诉吴奶娘,黄昏的时候,就说我是去散步的。”
“是。”
二更二刻,陈湘娟带着小桠在桃林散步。
马庆躲在假山后面,轻呼“二妹妹”。
陈湘娟四下一看,无人发觉,身子一转就到了假山下,“庆哥哥,不是告诉你了,不要轻易约我吗?吴奶娘将我看得很紧。”
“我想二妹妹了。”他拥住了陈湘娟。
两个人不再说话。
马庆在想如何开口。
而陈湘娟则沐浴在幸福的河流中。
过了良久,马庆对她道:“二妹妹,我遇上难处了。”
“什么?”
“如果我遇上难处,你一定会帮我的吧。”
“是。”
陈湘如成全他们的,除了马庆,她又能嫁给谁呢。
马庆道:“去年秋天的时候,我爹手头缺钱,写信来,让我想办法帮他凑一万两,我当时给他带了一万两银票回去。二妹妹,你知道的,我是代理郎中一职,领的是从六品的俸禄,哪里有一万两银子,我只得从织造府里挪了一万两出来。”
“你疯了!”
陈湘娟听老夫人说过,内务府每过几年,就要会同户部来查账目,要是发现亏空,是要治罪的,当今皇帝最恨贪墨官员,这种亏空,无论去向,自来一律定为贪墨罪。
马庆握紧了她的手,“二妹妹,你帮我想想办法?要是填不上亏空,那……我可要治罪的,我若被杀头,你就守寡了。二妹妹,你可一定要帮我度过这个难关。一万两,对于我们马家来说是一笔大数目,对我来说可能是一条性命,但对你们陈家大院,这不算一笔巨财,就是前年,你们陈家大院可给族里拨了一万余两的银钱呢。”
但去年,给族里的银两就减了半,只给了五千两,偏生九老太爷做的事还不少,可见陈业荣上任族长时贪得多厉害。
一万两,对于陈湘娟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事,要是告诉老夫人,是万万不行的,倒时候老夫人就会知道马庆挪借亏空朝廷银钱的事,说不准不帮忙,还会训斥。
只能找陈湘如。
但如何与陈湘如说就是个大问题。
陈湘娟道:“我不敢保证大姐姐一定会帮忙,我只能尽力试试。”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亲热话,趁着无人,陈湘娟看着外头准备离开。
马庆扯住她的手,“二妹妹,三天后我还在这里等你。”
“我先走了,你过一阵再离开。”
估摸着陈湘娟已经回到淑芳苑,马庆也离了桃林。
陈湘娟在案前坐了一阵,空中突地掠过一阵悦耳的琴声,弹的是一曲《幽兰曲》,那种绝世的孤独油然而生。
陈湘如跟着老道姑学过琴,也曾学过棋艺,陈湘娟以前就听人说过,但近来刘奶娘却多有提及,这么多年了,陈湘娟还是第一次听陈湘如弹这支曲子
听到这琴音的,还有马庆。
他停下了脚步,寻声望去,是从淑华苑方向传来的,鬼使神差的,他就往那边移了过去。
传来一个小女孩的拍掌声:“大姐姐好厉害,弹得真好听!大姐姐也可以教我吗?”
陈湘妮伸出纤指,轻轻的撩拨的琴弦。
“如果你想学,回头我帮你挑一把好琴,再给你买两本琴谱,得空的时候,你就来淑华苑,我教你。”
“大姐姐真好。”
陈湘如让陈湘妮坐到案前,将她的小手移放着琴弦上,“弹琴的第一步就是指法,这指法一定要正确,还有你得把腰坐直了……”
马庆仰头望着里面,他怎么忘了,陈家也是官宦世家,在江宁府也是名门,陈家的大小姐会琴棋书画有甚稀罕的,心里不由得将她们姐妹二人进行比对,越比对,就越觉得还是陈湘如好。
正思忖,就见不远处移来两盏竹绡灯笼。
马庆快速闪躲到一边。
陈湘娟近了,笑着对看门的粗使丫头道:“我是来看大小姐的,大小姐难得的好心情,竟有心情弹琴了。”
绿叶接过话,“二小姐,大小姐原不想弹的,可今儿三小姐过来,说要听曲儿,缠着大小姐非让弹一曲。”
陈湘娟进了偏厅,陈湘妮正对着琴跃跃欲试。
“哟,三妹妹也要学琴呢。”
陈湘妮抬头望了一眼,陈湘如示范了一下,“像我这样,试着拨一下。”
“当”的一声,陈湘妮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了。
陈湘如笑道:“二妹妹可有许久没来我这里了,你找我有事?”没有寒喧,直切主题。
陈湘娟坐在一边,歪头看着她们。
陈湘妮道:“二姐姐也会弹琴吗?”
“小时候学过一阵子,学了五支曲子,弹来弹去也就会那五首。父亲过世后,就再也不碰了。”
提到陈将达,陈湘娟的语调里掠过一丝感伤。
陈湘如依旧在教陈湘妮弹琴,陈湘妮一下又一下地拨弄着琴弦。
陈湘娟近乎自言自语地道:“父亲在世时,我、大姐姐、二弟、三弟我们四个的感情最好了,父亲最爱住在大姨娘和书房,我们姐弟几人,得到父亲最多关爱的其实是大弟弟……
大姐姐,你想父亲了吗?我真的好想父亲,昨儿晚上还梦到了父亲,梦到娘亲,可惜,我怎么也忆不起娘的模样。”
原来,她是想父母了。
陈湘如也想的,只是对于陈将达和赵氏的印象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长得像陈将达多一些,而陈湘娟长得更像赵氏。
离开了琴案,在陈湘娟的身边坐下,伸手握住陈湘娟的手:“我还记得,娘亲过世的时候,你在一边哇哇大哭,到了吃饭的时候,你总是习惯地大喊‘娘亲,吃饭了。’一直过了好几个月,你才改掉这毛病。”
“姐姐素来最疼我了,总是舍不得吃蜜饯,可祖母不肯让我多吃,说吃多了对牙不好。你就千万百计地藏了蜜饯给我,然后让我吃,完了又让我漱口。”陈湘娟站了起来,走到陈湘如身边,脑袋一歪,就依在了陈湘如的肩上,“那时候,姐姐对我可真好。”她顿了一下,又更正道:“不,其实一直以来,姐姐都待我最好了。”
陈湘如笑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