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应了。
老夫人道:“我累了,赵婆子回来不必扰我休息。”
“是。”
婆子将老夫人抱到了凉榻上,又唤了值夜的苏儿来打扇子。
老夫人微阖上双眸,想到今夜闹的烦心事,长舒了一口气,她怎能任由陈湘娟坏了陈家女儿的名声。若他日陈湘如寻不到好婆家,她亏欠这孩子的就够多了,一个官家小姐,为了家业抛头露面,且事事比老夫人预想的还要用心、也还要得体,就凭这点,她这做祖母的,在百年归去前,说什么也要给她寻一个好亲事。
不仅是陈湘如的婚事得早早谋划,便是相富、相贵的亲事也得订下来,万一她哪天去了,如此才对得住早逝赵氏与她唯一的儿子将达。
老夫人心情不好,陈湘如想进去求见,可又听大丫头说老夫人歇下了。她在上房外头站了一阵,见老夫人一时没有醒来的意思,转身往淑芳苑去。
赵婆子刚从里头出来,道:“大小姐,王婆子正服侍二小姐用香汤,你就不必进去了。老夫人最是个讲规矩、晓分寸的。”
上回陈湘娟顶撞老夫人,被老夫人禁足半年,而这回怕是会罚得更重。
老夫人的性子,陈湘如是知晓的,今儿她没有听到什么声儿,想来老夫人使的冷罚,这样比打人、骂人都还要厉害,也更让人心生惧意。
就像上回,老夫人罚她跪了两个时辰,硬不说她错在哪儿,只让她自个想,陈湘如想破了头也不知道错在哪儿。那时候她倒宁愿老夫人将她狠骂一顿、重打一场。
“赵婆子,老夫人怎么罚二小姐的?”
“老夫人让二小姐去乡下住一阵子,待二小姐知错了,就让她回来。”
上回说的一阵子是大半年,这回的一阵子又是多久?
陈湘如想着就有些犯愁,这陈湘娟还真是,平白又惹恼了老夫人。
赵婆子笑道:“大小姐别担心,老夫人会安顿好二小姐的。时辰也不早了,大小姐回屋歇下,明儿一早,这后宅、家外的事也不少。”
许也是因为知晓陈湘如辛苦,老夫人才不想陈湘如插手此事。
赵婆子扭头又进了淑芳苑,与王婆子、茗儿等人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刘奶娘轻声道:“大小姐,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求情,老夫人最是个有主意的,她决定的事很难扭转。先过些日子,等老夫人心头的气消了,你再求求情。”
陈湘如轻叹了一声,“湘娟还真是,明知道祖母的性子,偏在晚上去见什么人,这不是明摆着往刀口上撞么。”
刘奶娘勾唇苦笑。
陈湘娟泡完香汤,王婆子取了衣裳给她穿上。
王婆子被罚了两个月的月例,她就等着月例养家糊口,她男人早逝,留下两个小子和一个闺女,大小子都快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就等着她多挣了银钱,好歹买个丫头回去做媳妇,也算是给他成了亲,可这回一下子没了两月的月例,心头能不恼么。
又担心陈湘娟再生出什么事来,王婆子唤了淑芳苑的粗使丫头细细盯着。
次日天刚一亮,赵婆子就送来老夫人写给族里五老太太的亲笔书信,王婆子领了茗儿,一行人带着陈湘娟去了乡下。
夜里,陈湘娟哭了一宿。
可又有什么法子,她一个女儿家总不能学了陈相和离家出走,她没这胆儿,再则这外头的坏人又多,听说许多好人家的女儿赶个集会就能被人牙子转卖成丫头或卖入腌臜地儿去。她不敢啊,万一真这样,她可真是哭天不灵,喊地不应。
赵婆子一路上都细细地叮嘱道:“二小姐去了五老太太家,就用心跟着五老太太诚心礼佛,再学学《三从四德》,五老太太可是族里数一数二的贤良节妇,这可是少有的好机会。”
谁要这机会,她宁可送给谁。
天天对着那个寡妇,不笑不哭,不冷不热,怕是她会疯。
陈湘娟不敢开罪赵婆子,到底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万一回去给老夫人说上几句,她一定会被罚得更重。
她这个祖母就是个厉害的,不打人、不骂人,罚起人却被打骂都还要厉害数十倍。
*
陈家庄里,五老太太家。
看罢老夫人的信,五老太太又看了看一袭素裙的陈湘娟,“你就是湘娟,长得像你娘。”眼眸里掠过一丝未明的情绪,转头又对管家婆子道:“这是陈家大院的二小姐,要在我们家住一阵子,在佛堂里给她拾掇两间屋子出来。”
要接受五老太太调教,还要与五老太太住一个院子,陈湘娟这心情低到了谷底。
她咬了咬唇,只不说话。
管家婆子面露异色,对于族里人来说,这陈家大院就是财神爷,但凡是那边过来的人都得小心服侍着。
五老太太收好信,道:“真是个孝顺孩子,听说你是主动来陪我的,要与我学习礼佛,给你父亲抄经安魂,你就随我一起吧。你先歇两天,我会让秦婆子告诉你规矩。”
陈湘娟低垂着头。
不多会儿,管家婆子就拾掇好了房间,赵婆子、王婆子帮衬着收拾了陈湘娟的屋子。
说是给她的,比陈家大院大丫头住的屋子还差,屋里简单得只有一张床、一口大箱子,再一张书案和一张贵妃椅,旁的就没了。
那书案是用抄写经书的。
管家婆子笑道:“二小姐住主屋,王婆子和茗儿就住次屋。我家老太太每日五更二刻就要起来念经礼佛,辰时一刻用斋饭,然后抄写佛经;中午与旁人不同,不吃午饭,饮茶用点心,之后要午睡一个时辰;醒来后,再抄佛经。暮食多在酉时一刻用,然后再到佛堂诵经,二更二刻便可歇下。”
临离开的时候,管家婆子低声对王婆子、茗儿道:“佛堂不沾荤腥,日日素食,你们若是受不住了,可到外头打打牙祭。或是暗里给我银钱,我帮你们做爱吃的,但不能在佛堂吃,这是犯老太太忌讳的事。”
王婆子还想攒了银子接济儿子,哪舍得吃好的,但茗儿不同,她是外头买来的丫头,早前得陈二婶调教,十二岁时就拨到老夫人身边服侍,一人饱全家饱,想着老夫人每月给她多发了五百纹,定是给她买好吃的,这么一想,倒也安心了。
赵婆子安顿好一切,又与五老太太送了老夫人的礼物,寒喧了一阵,便携着下人们回陈家大院了。
且说马庆,昨儿一宿未睡好,就怕那事在陈家大院吵闹得沸沸扬扬,这一旦喧扬出去,他脸上也无光,要是被他父亲知道了,定要重斥的。早上起来一看,在四处转了一圈,并没有听到任何议论,就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马庆愣了一阵:“没人议论。”竟有些莫名的失落。
五斤轻声道:“大爷还想有人议论不成?”
若是有议论了,陈湘娟的名声坏了,夜会男子,陈湘娟除了嫁他,再配不得旁人。而陈湘如和他,原是两家父亲一早订下的婚约,陈将达不在了,若要更改也不易,这样一来,他就能他顺利把姐妹二人都弄到自己屋里。
马庆道:“五斤,你能打听到二小姐的情况么?”
五斤连连摇头,“大爷可别为难我了,刚出了事,我可不敢再去西院,你昨儿没瞧见赵婆子和陈二婶那脸色,好像要杀人似的。”
马庆舒了一口气,“也罢,且过些日子再打听吧。这二小姐也真是,白日送来不好么,偏就晚上送来……”
明明心里也盼着是夜里,最好彻底毁了二小姐名节,也至她非嫁他不可的地步才好,偏嘴上又是另一番说辞。
五斤扁了扁嘴,“再过些日子就是陈老爷的忌日,陈家要做大法事。”
马庆轻叹了一声,“真快呀,陈老爷都过世一年了。”
因着家里要做法事,陈湘如又忙了好一阵子,老夫人腿脚不便,她只得领着刘奶娘、陈二婶前前后后地忙碌。
陈将达忌日前两天家里请了十二个僧人来,在靠近东院的桂堂,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
第三日时,陈湘如领着两个弟弟一袭素缟,到陈将达坟前烧香祭拜。
陈湘如前世对父亲没有印象,偏脑海里还有陈将达对她慈父形象,还来不及真正感受父爱,这人就没了,也不由得险些哭昏在陈将达坟前。
因是祭日,老夫人虽没有露面,可想到她唯一的儿子竟去了一年,这心头难免郁闷。
陈湘如叮嘱了陈湘妮要用心陪着老夫人,要哄老夫人高兴,陈湘妮也是个聪慧的,变着方儿地哄着,有时候讲笑话,可她到底年纪小,知道的笑话不过只得那五六个,讲得多了,也就不逗笑了。
忌日之后大半月时间,陈家所有人才从悲痛之中缓过神来,老夫人的饮食也方才恢复了最初。
陈湘如更忙了,过完了中秋,赵武又去了南边收购生丝。陈记织出的美人屏风,因人物生动有灵韵,再加上质地不比江宁织造府的差,颇受欢迎,只是供不应求,各地前来求购的客商络绎不绝,陈湘如只得请出杜老板,建议杜记也织屏风缎。
杜老板见屏风缎比绸缎利润更高,倒也应了,只是杜记没有专门的织机,就从陈家大院织机室花高价买了十二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