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后发誓再不见李殿全,不管绺子的任何事的丁半仙突然现身,出现在李殿全的面前。
李殿全警惕起来:肏,又要说教哩!
丁半仙坐在原大寨的议事厅里,一目连眨,环视室内。李殿全明白,让疤子守住门,静听他细说下文。
反正,你说破天,这个妮子我也不能让给小全子!原本还是可以商量的,可而今,他弄出这片景象来了,给了他,我在绺子里还有什么权威可讲?
丁半仙仿佛多少天没有梳洗过了,原先一派仙风道骨的风范一扫而光,蓬头垢面,目中血红,面狞如鬼。他并不看李殿全,一目凝神,似乎和空中人物对话一样,喃喃自语,却出语惊人。
“我是个死人。我是个早已死了的死人。死人拉拉死人的呱。死人不为活人拉呱,死人给要死的人拉呱。”
李殿全头皮发乍,心中吃惊:这人,中邪了!
“第一个呱是《吕布戏貂蝉》。为了一个女人,义父董卓霸住不让,义子吕布反目,刺死了义父。义父被尽灭其族,尸曝于市,点了天灯。一家的人,一麾兵马,都成了死人。
李殿全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他知道了半仙说的什么话了。酸石榴演的这出戏他看过。当时,他还嘲笑过董卓,这么大的身份,这么高的权位,竟为了一个女人乱了方寸,坏了大事!为了一个女人,爷儿俩反目,值得吗?中了人家的“美人计”呀!真是红颜祸水啊!
丁半仙继续说道:“第二个呱是刘黑七让小婆子。刘黑七手下有个王六子。英勇善战,喝醉了酒。当着刘黑七的面调戏了他心爱的小婆子许大妮。刘黑七没生气,反哈哈一笑将许大妮给了王六子。后来。孙良诚打来,王六子为救刘黑七,中了七枪,成了死人。刘黑七到这还没成为死人。”
李殿全打了个寒噤,默默不语。
这个事他也知道。刘黑七为了笼络部下骨干,常将自己玩腻了的小妾和女人当礼物送与下属。这一手对于凝聚部下起了不小作用。这种事,李殿全也常干。刘黑七为人怪,他有极多的女人,玩不过来。他主动送人可以,但偷他的女人就不行,他非杀了这人及女人不可。很丈夫,也很有原则。
土匪们玩弄的女人多了,并不以换着玩弄女人为耻,更不把占有女子的初夜权看得过重。女人,算么?好女人就和好枪好马好物件一个样,玩吗!谁玩不是玩?闲着也是闲着。
李殿全不愧是闯荡纵横蒙山沂水二十多年的大土匪,默思片刻。便做了决断。丁半仙的话,他全听明白了。这个发誓不再管他,不再管绺子事的半仙老表哥,内心里还是关心着他、关心着绺子里的事啊!关键时刻。还是耐不住啊!李殿全心中涌出一股暖意,还是嫡亲的表兄弟啊,咱近!
是啊。当断则断,不断则乱。黏糊不得!现在山下山上、绺子里可不太平,不能为了个妮子乱了大事。要么杀了这个妮子。去了祸根?不好,舍不得。更重要的是于事无补,反会使小全子更生怨恨。还指望着他呢!干脆,好事做到底,送给他。这么做,绺子的老、小,哪个又不得服我李殿全大头领大度、英雄?对!对。
李殿全决心已定,当即冲半仙打了个拱,说道:“谢表哥指点!”并请丁半
仙去通知李小全来接人。
丁半仙面显活色,说道:“好吧,我就先活过来做霎活人再死!”
丁半仙找到李小全,拉着李小全的手说:“全子唻,山长家这个妮子,你喜欢她?就去接过来吧!你爹没别的,这是和你治气,嫌你不敬重他。不,早给了你了……”
李小全却不来接。他说:“表大爷,你说我能去接吗?笑话!女人算什么?我不会抢我不会夺呀?你知道,李殿全原来许下我的是房媳妇,不是女人。既然是房媳妇,他就得给我送过来。我二十啦,娶媳妇,成家、立业,得板板正正的!明白吧?”
李殿全当然明白。李小全并不是为了让他给他娶媳妇。他是要用这件事在绺子上下确立他李小全自己的地位。
疤子一听就炸了。骂道:“这小全子要上房揭瓦!这小全子要当大拿!不啰啰他!”
得啰啰他。而且得板板正正地给他“办公事”,大操大办地给他娶媳妇。只有这样,才能弥合少营和老头营、他和李小全之间的裂缝。不,又有什么好法?
李殿全心中暗骂:肏他妈妈肏他妈妈!得势后,咱再算总账……却望定丁半仙,说道:“既然办,就大办吧!绺子里也该有点喜气冲冲,添些喜色了!”
李殿全进了梦莲屋里,讲了要把她嫁给李小全。
梦莲用了心计。
梦莲百般不愿,百般不舍。李殿全百般劝说后,才松了口气。
梦莲从陪嫁木箱里取出一双布鞋,放到李殿全的手上,泪流满面:“李爷,咱北乡风俗,新媳妇未过门时,要为婆家每人做一双鞋,为夫婿可多做几双,出嫁时带去。这本来是我为出嫁做的呀!吕家少爷死了,我实心指望跟你一辈子的,可你又不要我了……你可真忍心呀!
李殿全抱着鞋,惭愧地连声唤,一时间,真想再变回主意:这个妮子,他再留住!
梦莲蹲下身,给李殿全脱了旧鞋,拿过他手中的一只新鞋给他穿上,一试,竟无比合适。她又给他脱下另一只鞋,将他的大脚抱在怀里,说道:“既然李爷有心这么安排,我也不再难为你了。可是,既然讲的是‘娶’,我就是李家的媳妇。我也死了心了。男女婚事,父母之命。小爷‘娶’我。公、李两家就是亲戚。是亲戚就得按亲戚待。李爷,哦。我该叫你公爹了呀!
李殿全脸一红,一圪蹴,这么残忍、无耻刚暴、铁石心肠的老土匪头子,竟一下子软得像个老娘儿们一样嘤嘤地哭了起来。突地,他只穿着一只鞋,光着一只脚,又把梦莲抱上了床。他一边像发了疯似的大动,一边哭着说:“咱俩的缘分就这一伙了!给我怀上个亲儿吧!早知这样,我不如早要个亲儿子呀……逼死我了哇!亲妮子。你要什么,尽管要啊!我也舍不得你呀!我的个亲妮子唻……”
梦莲乘机说道:“我就提一件事,把俺爹俺奶娘俺哥哥嫂子一家人送下山去。我不能让家里老小当着‘票’,而我做你们李家的媳妇!我是李家的媳妇,是绺子爷的儿媳妇,我就得有面子。绺子更得讲面子。爷呀,你说对吗?”
李殿全迟疑片刻,一黑脸,像似说真话一样说道:“罢罢。今儿我还是绺子的大头领,这个主,我做了,我再当回家做次主。办完公事,就让他们下山。”
梦莲得寸进尺,又娇声说:“公爹。你再下道令,别让弟兄们再杀山上的人。再奸寨里的女人了!”李殿全连声应允:“好好!小娘小娘!你说一万件,我都依你!”“公爹!”梦莲更加娇嗲地叫着。“好好疼疼我!今后,没了呀……”
李殿全楼紧了她的细腰,更加疯狂起来。火盆里,木炭发出“啪啪叭叭”的爆响。事毕,李殿全立马安咐疤子去通知公玉东家,让他们赶紧收拾一下细软,公事一毕,立马下山。
李殿全红着眼圈,让疤子夹着他的铺盖搬到公王东的议事厅打了个铺,又让疤子把梦莲的奶娘找了来,在被掠女人中挑了两个手脸刮净的中年女人侍候梦莲,还用这间闺女屋,给梦莲绞脸、洗刷、盘头、坐床、铺红席、剪喜字、贴对联,障白虎——在所有的井、碾、树、石上撒贴大喜帖子……一切照发送闺女的规矩操办。好在山长已为闺女备过一次发送的操持了,日子短破坏不大,再从头收拾一遍也就是了。
梦莲的两个嫂子在公玉东和疤子面前大念梦莲的好处、李殿全的慈悲。暗下却撇嘴嘲骂:“区长的儿媳怎能成了土匪的媳妇?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看出来了,都是这个骚妮子给家惹的祸!要不,人家小包爷能卖了大寨?老少土匪爷俩能争这一个妮子?丢死人了呀!”手下却紧着忙活起来,吆喝着丈夫、孩子快点动手,能背多少背多少。下山,还得过日子呢!
公事未毕,梦莲的哥嫂已慌迭迭地一溜烟走了。
公玉东不走。他要留在山上。儿子们劝他快走,公玉东神色木然地说道:“我往哪走我往哪走?我还有脸走吗?我还有脸走吗?”
奶娘不走,也没人来叫她走。梦莲抱住痴呆呆的奶娘,哭了:“阿娘呀,咱娘俩一块北来,再一块死在这山上吧……”
傍晚,李殿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眉头紧搐,片刻又舒展开来,他悄悄唤过妞儿去伙房宰羊处找了只苦胆回来,然后自己关在屋里操弄一番,支出了众人,又走到梦莲的房间,掩上了门。梦莲以为他又要自己,忙喊了一声:“爷呀,不行了啊!”李殿全警告梦莲不要喊叫,神态严肃地悄声对梦莲喳喳了几句。梦莲脸红得有些恼怒。李殿全一跺脚,急声说道:“小姑奶奶!我这是为你好!你听我的没错!这是我刺破自己腕子滴下的血!你看我这手腕!用不着,你可以扔了。我,我是真替你着想啊……”说着丢下一物,垂着泪冲出房去。梦莲想了想,将李殿全扔下的物件装进了腰里,不由得一阵阵心跳一阵阵脸红。
见天色已晚,张尊孟和秦元国出了火车站,就近在经一纬二路口拐角处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张尊孟顾不上洗把手脸,马上挂通了省府机要室的电话,机要室的几位小姐原本和他熟,乐意帮他的忙,不一会儿,就替他接通了秘书长刘书香的电话。刘书香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下,马上又痛快地让他明日上午到他那去面谈,并告诉了他一个他原来不知道的门牌号码。
饭后。张尊孟和秦元国商议明日如何活动时,老秦乐了:“仰之。你也是糊涂一时。这种事儿有两个人一块儿去的吗?你得自己去。再者说,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你和他是什么交情?他和我又有什么交情。我去赋税局。咱们各忙各的吧。”
正月二十二日上午,刘书香在馆驿街自己三姨太的寓所里接待了张尊孟。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见了钱,见了张尊孟,刘书香很高兴。刘书香没有客气,说:“尊孟,你拿来这一千块钱,我比收一些县长的一万两万,一些局长、委员的十万八万,都看得金贵!为什么?因为他们油水重。进项大,都肥透了!官职是我帮他们谋到的,我抽点头、打个抽丰又有何妨?你就不同了。这一千块钱,你不知刹了多久的裤腰带才挤出来的。你干的是山薄小县穷官!但这钱我不推辞。这说明你成熟了,具备做官人的素质了,我放心了!我很高兴!”
张尊孟也是会说话,他说这点儿钱是给孩子们压岁的……
刘书香摆摆手,打断他,说道:“尊孟。别说得这么客气。实话实说,我这人是贪心啊!我不像你单身一人——对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拖什么拖?
从现在起。我也得上心帮你物色了。”
谈到成家,梦莲的影子在张尊孟脑子里闪了闪,瞬息便消失了。
刘书香双手一摊。又接着说:“你看,我这么几房家小。我那点儿薪水咋够?也只好靠兄弟、朋友和僚属们的接济才能维持啊。对了,我又想起一件事了:我三姨太这边有两个亲戚。让我帮他们谋个事做。尊孟,你能在县上安排一下不?”
张尊孟连想都没想,学着直隶南乡话爽快地答道:“粘!粘!这两天你就把他们的名字给我。从这月起,我每月按时把他们的薪水给你送到府上!”
张尊孟早知道刘书香的生财道术之一,就是虚拟亲友人名托各县安置,人是没有的,干饷是要拿的。他既然提出来了,辞又辞不了,为什么不痛快地答应,让他高兴呢?张尊孟的悟性还是很高的。
果然,刘书香高兴起来,让家人备饭,留张尊孟小酌。
张尊孟趁机向刘书香提起借用赋税使用一年的打算。
刘书香说:“咱边吃边拉。没什么新鲜的,你不是外人,咱等到年底吧。我这几天躲这边来了。韩主席不叫我,我就不到省府和司令部去。过了年,让几个局长请酒,喝伤了。不要紧,你喝你的。”喝着酒,刘书香告诉张尊孟关于他欲借用应交赋税使用一年的打算,他在年前已向韩主席汇报了。韩复榘不但不因张尊孟截用上交的赋税一事恼怒,反而十分欣赏,说:“看来我选中小张去蒙阴当县长是选对了!这小家伙去了快三个月了吧?政声不差啊!直追沂水县长张里元、临沂县长范筑先了。人称鲁东南好县长中有一老一中一少,一范二张。这老就是筑先老了,这中是张里元,少就是咱选的这小张了。不错不错。三人材质都不差,将来都是方面之大才!咱小张年轻,就更有前途。这事儿,依他吧。但是别宣扬。如果一百零七个县长都来这一手,我这个省主席就别当了。而且只许他用一年,到明年年根儿,三年要一把拢齐!你问他有把握吧?”
张尊孟赶紧谦虚:“我怎么敢跟筑先老,里元兄平起并论?我只不过是决心把这方水土治理好罢了!感谢韩主席栽培!感谢秘书长提携!”
刘书香笑了。又悄悄告诉张尊孟:省里有在全省设立督察专员公署的设想,范筑先、张里元均是专员人选。韩主席将你与他们二位并论,韩主席什么意思?而且下月初一,省府将在博山开办督察专员培训班,由我主持,为期一个月。我已向韩主席推荐了你。韩主席沉吟了一下,说嫩了点儿,最后还是答应了。好好想想,这又是什么安排?明白了吧?
张尊孟万分感激。心中暗想:这一千块钱花得值!仅这一个安排,就值几十万啊!今后,得更加努力好好干了……
刘书香又教育张尊孟:“其实,你还是应该请求免赋的。你想,请恤的同时留下了赋税,到今年年底呢,你再将这留下的赋税按超额征交上交省府。你想想,目的一样,手法不同,效果是不是更好呢?好好想想!”张尊孟大悟,连呼胜读十年书!乘势,张尊孟又向刘书香提出让他帮忙从军部军械处请求一些枪械支援蒙阴。蒙阴匪患严重啊!
刘书香有些迟疑:“按说,这部分枪械是由各县政府自筹解决的……”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刘书香边去接电话,边自嘲道:“看吧,躲到这了,还有人找。”接起来,又放下,对张尊孟说,“是你的电话。奇怪!尊孟,你跟省府机要室几位小姐什么关系?她们把你的电话转到我这来了!”
张尊孟也十分奇怪,这个时候,谁会给他打电话,而且打到了刘秘书长这儿来了呢?谁这么摸底儿,知道他到了这儿?
听了两句,张尊孟面色变了,骂了一句:“该死!……老贾,你赶紧安排吕悦松先将瞭阳崮围上!我马上返蒙阴!”
张尊孟平定一下情绪,对刘书香行了一个军礼,神态严峻地说:“秘书长,我得马上回蒙阴。蒙阴出了大事了!东北乡的瞭阳崮昨天被残匪占了……”
刘书香听了情况看看表,很沉着地说:“不差这一夜!这样吧,明天上午,我想法给你搞出六十支枪及一万发子弹来,我派人送你走!账怎么算法,以后再说!”
大事临头,刘书香显出处事敏捷果断的才分来了。他要大力支持张尊孟,张尊孟干得越好,韩夏榘越得意;韩复榘高兴,他这个心腹也高兴。况且,张尊孟应算得上是出自他的门下呢!
临出门时,刘书香郑重地告诫张尊孟:“仰之,我清楚你的脾性儿:不亲手消灭敌手就难受。可这次不同。二月初一,不管你放下放不下手头的事儿,你都必须赶到博山参加这个培训班。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两千民众?这几年蒙阴死的民众够几万了!还差这点儿?你的前程重还是他们重?你给我想清楚了。别犯傻!”
张尊孟十分感动,叫了一声:“秘书长……”眼圈红了。(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