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崇阳一直都在等一个机会,等一击即中诛杀司徒四的机会,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他要等的不是一个机会,而是更该等一个可以和他并肩作战合力诛杀司徒四的人。
司徒四远比他想象中可怕,他一直都在防守和躲避,他毕竟活了三百多年,从一个家仆蜕变成现在这种成就,也许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什么是伤。
身体上的伤纵然再深总会愈合,心的伤却是永恒的。
让一个人挫败,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就是让这个人自己打败自己的心。
宁崇阳的内心已在交战,他已经杀死了他几乎所有的敌人,难免自傲。他怎么能忍受得了司徒四的这种侮辱,他虽够聪明,当局者迷,也不能立刻就看穿司徒四的意图。
高傲的心遭到侮辱和蹂躏,怒火便会烧起,最先烧毁的就是理智,宁崇阳仿佛更忘记他是来报仇的,不是来被人杀,他这种缺失理智的攻击,只会伤了自己,一伤,重伤不起。
司徒四出手了,仿佛只是轻描淡写的挥过去,宁崇阳的腰子胸膛和掌心便挨了司徒四的重击,他只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麻,就像练过金钟罩之类外门硬功的硬汉被撒娇的女人拍打。
下一刻,他被击打过的地方,一下子传上来灼痛的感觉,像被火烧,又像有一把无形的刀,一直在削他的肉,刮他的骨。
这只是一种痛,皮肉上的疼痛,再深再锥心,都会有一个极限,他曾经是活在复仇世界里的人,曾有无数人在他手上倒下,他早已让身体适应了痛的极限。
这一点,司徒四也没有料想到,所以当宁崇阳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突然发力攻击过来,他吃了一惊,所以他也受了伤,轻伤。
两人的生死之战,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都可能扭转胜与败,即使实力悬殊。
他的伤虽只是轻伤,当下无疑比扇了他一巴掌更让他觉得耻辱。
侮辱,本就是一种极其锋利的冒险,你轻易的侮辱了别人,别人侮辱你虽难,却是最深最痛的。
司徒四的血已热,他的微笑更深,就像笑里藏刀,杀人的刀。
他已太久没有亲自去杀一个人,以往他杀人更是有某种目的和利益,这次只是想杀人而杀人,这种久违的感觉,又刺激又热血,就像那一夜,他为了得到又性感又美丽又极具诱惑女人的身体,他一口气跑出三十里外的山城,诛杀女人的仇家。
宁崇阳并不是那些仇家,就算一百个那样的仇家都不如一个宁崇阳,所以司徒四并不急着一下子就夺取了他的性命,他更想看看,一个复仇者在强烈的报仇之心驱使下,求生的欲望有多强,激发出的潜力又有多大。
苦苦挣扎,是多么有趣的模样。
可是,当他接连挥出去两三招,宁崇阳中了一招之后,就倒在地上,仿佛已痛得站也站不起来。
这场交战开始还没有多久,宁崇阳的精力虽消耗不少,他击打出去的招却没有很毒,宁崇阳绝不是这么容易垮的人,难道他在仙辰阁诛杀杜先生时,也反被杜先生重创?
“就这能耐,我很好奇,二十六个杀手是怎么样死在你手上。”
司徒四慢慢的走近过去,倒不完全是好奇,他只想在别人受创的自尊上再踩多一脚。
等待也是一种折磨法子,他要宁崇阳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每一步踩在地上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一样,司徒四忽然在四步之前停了下来。
四,这个数字在他生命中有着特别的意义,他的名字里有一个四,那个极具诱惑的女人与他相识的日子在四月四日,他功成名就的日子恰巧也在四月,他人生中最深刻的日子好像都跟这个数字有关,潜移默化之中,他不知不觉间便已刻意的让这个数字在他生命中常常出现。
可,在一般人眼中,这个数字却象征着不幸,四仿佛就是死,谁死谁生?
无论怎么样的一种死,在四步之外都已可看得很清楚,甚至能看到人死之前,眼神由恐惧慢慢平静的变化,司徒四却没有动。
捉到老鼠的猫,通常都只是将老鼠咬伤,老鼠还能跑却跑不快,因为猫也想炫耀它的胜利和满足它内心扭曲的心态。
宁崇阳就是那只被咬伤的老鼠,司徒四却不是胜利的猫,他一直都很仔细的看着宁崇阳每一个因疼痛而抽紧的动作,他甚至看到他脸上挣扎的表情,可当他看到宁崇阳的眼睛时,他忽然感觉到灵魂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就忽然向后腾跃。
他的动作仿佛比他的思想还快,每个徘徊过生死边缘的人都会有这种本能的反应。
他快,宁崇阳更快,畜势待发伺机而动的力量,仿似离弦之箭,穿透一切障碍,更似即将要穿透司徒四的心窝。
这一击却又空了,宁崇阳的眼睛反而更亮,他的脸上更似有了胜利的笑意,因为司徒四看到他攻出的一击时,目光里露出讥笑和自负,一退再一退,然后忽然闪躲,闪到宁崇阳的身后。
司徒四以为这一着安全了,却恰巧跌入宁崇阳一早布下的陷阱,用阵法布下的陷阱。
当他感觉到脚下仿佛踩空时,死亡已逼近,荒土下迅疾窜出牢固的树藤,像铁链子一样,缠绕着他的身体。
他还在惊讶中,还在挣扎中,青葱的树藤已化成炽热的火焰,一团火迅速燃烧。
宁崇阳一击击空之后,他只是让身体停下来,没有再反击,也没有回头去看,他深信这一着司徒四一定中计,他深深的呼吸,便已嗅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燃烧衣服和皮肉夹杂的怪味,他已开始想象这一刻司徒四脸上的表情,一定充满着不甘和难以相信。
静了,仿佛整个世界一下子就静了,只有心跳声,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却没有司徒四痛苦的叫声。
他有点好奇,是不是所有高傲又自负的人,到死那一刻,也不让别人看到他的痛苦,即使败,也要高傲的败。
他又想起了他死去的族人,想起他过去十三年复仇的世界,大仇已报,死者安乐。
他又想起……
他已想得太多了,偏偏没有想到司徒四跌入了他布下的死亡,他在司徒四身边,死亡岂非距离他也近?
当他终于醒觉时,死亡来了。
司徒四并没有死,他活了三百多年,这三百多年来,死了无数的人,而他都没有死,这一刻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死。
浓烟中,一个人影闪出,他刚刚走近死亡,他的双手当然已沾染了死亡的力量,他的双手就击向宁崇阳,一击中,立刻死亡。
宁崇阳没有躲,也躲不了,他根本就没有躲避的力量,即使他有,也来不及。
死亡在这一刻,又变得非常可怕,因为死了,大仇却未报,苦苦挣扎了十三年,到了最后一刻却死了,那么过去报的仇就没有了意义。
宁崇阳真的已要死?
他没有死,因为他的确需要等的是一位和他并肩作战的人,他的这个人就在生与死那一刻,来了。
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曾从鬼门关逃出来,在宁崇阳身边又有能力阻止死亡逼近的虽不多,也有那么几个,而来得及赶过来的就只有韩亦轩了。
韩亦轩,一直都在玩命的韩亦轩,已经从生命的力量中顿悟,寻找一种更犀利的保命的法子,虽然这求变之路还在探索中,他已经得到了指引,走对了方向。
他一来到,便看穿了司徒四几近疯狂的一击中唯一的破绽,从玩命中蜕变出来的力量便迎了上去,瞬间驱逐死亡。
这连环的对决只是瞬间发生的事,却已是永恒。
整个世界,只怕以后都绝对不会再有这种距离死亡这么近又那么远的生死对决。
宁崇阳已回身看着韩亦轩,目光里的表情又复杂又奇怪,却不知是感激还是不领情。
司徒四也看着韩亦轩,忽然问。“你怎么会来了?”
韩亦轩说。“你想不到我还能来?”
司徒四的确想不到,他清楚褚浚和小祺的能耐,在大厦中褚浚故意放过韩亦轩,今日这一战他绝对不会再这样做。
韩亦轩用一双充满自信的眼睛看着他。“我刚才的那一招怎么样,如果那一招突然击向褚浚和小祺,他们是不是就会立刻倒下?”
如果这一招击出,冲在前面的人是小祺,褚浚一定会受伤,因为他的世界有她,他只想小祺安好,一个人的心若只有一种念头,而这种念头又太强烈,他就没有心思要去破了这一击,他只想替她挡下这一击的痛和伤。
褚浚若然受伤,小祺便一定急了,心一急,也就败了。
司徒四没有去想到底谁前谁后,他只好奇韩亦轩这个人。“你以前好像一直都在玩命,这一招却变了?”
韩亦轩的眼睛里似是有了光。“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以走一辈子,总需要变。”
司徒四说。“的确需要变,我也欣赏你这种求变的心态。”
韩亦轩说。“我的求变之路是不是走对了?”
司徒四笑了笑。“这要看状况,对于你来说蜕变出来的力量更强大,自然是好事,可是,对于你的敌人来讲,却是坏事。”
没有任何人会希望看到自己的敌人变得强大,只有一种人才期望敌手变强,站在巅峰的那种人。
高处不胜寒,多么苍凉的孤独和寂寞。
韩亦轩说。“你是不是站在巅峰的那种人?”
司徒四现在的模样虽然又狼狈又邋遢,神色间却有高高在上的神气,他不是站在巅峰的那种人,也已接近。
“我是你的敌人,却不是非杀你不可,如果……”
韩亦轩打断他的话。“我却要杀你。”
司徒四说。“你已学会杀人?就因为我捉了你的爱人?”
韩亦轩说。“无论什么原因都好,你今日必须要死。”
“哦?”司徒四的脸上又露出欢快之色。“就凭你和这个背负着仇恨和伤痛的人?”
宁崇阳冷冷的说。“就凭我们两个。”
他的声音里充满力量和自信,仿佛刚才受伤的人不是他。
司徒四又笑了,那种藏着刀的笑,然后他就像发出的刀光,劈向两人,韩亦轩只来得及抵挡一下,司徒四的另一招紧跟着又袭来。
韩亦轩没有受伤,因为宁崇阳又开始施展他阵法上的奥妙,荒土上立刻突出一块石墙,撞向司徒四。
司徒四只能后退,他本就不急着杀人,他杀人更从来都不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可,他即使后退,也还处在险境,因为宁崇阳本就擅长连环的攻击,倒刺的石块迅疾从司徒四落脚的地方刺出来,司徒四只能凌空一退再退。
脚落实地后,他只看到宁崇阳,韩亦轩却不见了。
这时,却忽然吹起了一阵风,沙尘乱飞。
这阵突然吹起的风是从他身后的东南方吹过来的,他反而迎着风后退,他刚后退,韩亦轩的拳头就袭过来了,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子袭过来。
他已活了太久,经验也老,从死亡之中爬上来的人,本就有一种能感觉到死亡来了的奇特本能。
韩亦轩的拳头落空,他的命门也露在司徒四眼前,司徒四又不能攻击,因为宁崇阳已在等待着他的这一击,若然他击出,不但伤不了韩亦轩,他自己的性命也堪忧。
司徒四也没有后退,只是忽然攻向宁崇阳,他的反击还没有完全供出去,韩亦轩已回击,于是三人便展开一场又激烈又惊心动魄的血战,因为每一击,稍有差池,就可能是死亡。
司徒四的目光也难掩激动之色,他也很久没有过这么淋漓的激战,他更惊讶这才相遇没有多久的两人,居然如此默契?
不知道过了多久,激战已停止。
没有人受伤,至少看不出来谁受了伤,可每一个人一定都已累了,一场苦战以后,他们的心却仍在作战,没有到看见死亡的一刻,他们一刻都不能松懈,否则只能看到自己死亡。
宁崇阳的目光就像尖针一般。“就凭我们,是不是已可杀了你?”
司徒四不得不承认,他的神情却依然很洽静。
韩亦轩说。“可是,在那之前,我却想问你一个问题。”
这是蠢事,更似是一种侮辱,司徒四却没有任何反应。
韩亦轩思索,忽然问。“你利用习镇原找到绿叶先生后人的目的,是不是为了征服韩城?”
司徒四的脸色立刻变了,这是他的秘密,怎么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然后他的惊讶更深,因为他看到了一柄飞刀,这柄飞刀却是要夺他的性命,他一闪,居然轻易的躲开。下一刻,他脸上的惊讶就像刺青一样,刻在他脸上,没有变化,也没有消失。
因为他的心已被飞刀刺穿,他虽然看到了飞刀,却没有看到是两柄飞刀,一前一后的两柄飞刀,所以司徒四死了,心不甘情不愿的死了。
韩亦轩看到,他看到是两条刀光,他更看到刀光是从司徒四刚出现的那座山上发出的,发出飞刀的人就是单笏。
——一个人如果太卑鄙,即使他的敌人杀不了他,他身边的人也总有一天会背叛他。
这句话是他对司徒四说的,他却想不到这一天真的会来,而且还来得这么快,司徒四也一定想不到这句话会成真。
韩亦轩怔了怔,锐利的眼睛却忽然看向宁崇阳,背叛司徒四的人是单笏,他为什么看向宁崇阳?
是不是他已突然发现了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