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猛终于没有动手,只是本能的挪动了下脚步,将视角与那汉子的身形形成一条直线。
“怪只怪你走错了地方……”
青皮汉子微微皱了皱眉,紧握的拳头中崩出一阵骨骼声响,眼见脚下略一发劲,就要起势动手,却忽见杨猛右手拇指弯曲,将两掌向内护在了胸口,“事情有变,莫要动手,速速带我去见老头子!”
“阴阳唇典?”
汉子双瞳一动,脚下先是一顿,随后将左手化拳为掌向上托起,而右手则曲起中指,轻轻地压在左手的手心上面,“老头子方才‘耕过沙’,已经‘歪下’了,你是哪里来的‘左玄’竟敢来这里胡乱‘盘桃子’?!”
“兄弟不用歪话打诨,‘光棍’不是‘空子’也不是‘风子’,只是为了圈里的忠心义气,这才替人将那边的声响传给老头子……”
杨猛左手张开向下微微一按,右手则将拇指压在左手掌缘,以青帮的唇典暗示不方便话,同时又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那汉子的距离,“光棍‘入圈’已久,只是不喜在光下行走,老头子的计划走了风,有‘洪英’托我来带个话……”
两人手上变化不停,口中也是不住以黑话撩着春典,索幸这汉子手上功夫虽然硬朗,可在青帮中的辈分却是不高,见杨猛接连对中了切口,且暗示辈分极高,脸上的犹豫之色不觉愈发明显……
“陈其美遭擒。革命党四路援军将至……”
杨猛看着汉子走到身前,口中连忙爆出惊人之语,虽然凭他的经验能不过分伤害气血便一举拿下此人,可却无法完全避开阴影中的黑枪。
他身上爆发力不足,虽然对上汉子这般的国术高手,仍可凭着上乘的控劲手法与经验化解掉汉子的攻势,甚至能在观杀之法的配合下瞬间将其击倒,但他此刻毕竟气血低落,若想毫发无伤地躲过阴影中的黑枪,恐怕……
所以。杨猛选择了按兵不动。
“只要脱离了那枪手的气机锁定。应该还有机会走脱……”
阴影中的枪筒也纹丝没动,但却散发出令人战栗的杀气,其杀气之汹涌,足以令杨猛眉心的寒毛炸立。
所以杨猛决定要等。
因为那枪虽没动。但瞅其端枪的架子与手法。便足以让人有些心寒。
“是高手!”
对方敢于一枪据守此地。绝对是胸有成竹的神枪手,所以,杨猛心中的把握自觉又少了几分。
“静观其变。不动而动……”
杨猛脸上与身上的浮肿,不单改变了他的身形面貌,更完美地掩饰了他的表情,所以,即便是上了不知名的贼船,暂时也没有被人认出来的危险……
虽然自从拳术入化之后,杨猛便没有遭遇过这种恶劣的处境,可如今形势比人强,即便是拳术宗师,也要懂得顺势而为。
何况,看眼下的情形,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你这‘豪杰’口气太大,不知见了老头子还又没有这个运气话,里面都是上海道有头有脸的贵人,进去了要心话……”
那汉子看起来一脸横肉,可真正确定了杨猛的青帮辈分之后,张口却出人意料的和气,少了底层青帮子弟惯有的泼赖和跋扈,只是脸上隐约仍挂着一丝黄公馆独有的傲气。
“黄老板与几位大人临危走空,已经不是秘密,兄弟既然能够找到此处,自然是有真话底料,不过,还是要先谢过兄弟放行!”
杨猛浮肿的脸庞一动,好似春天般的绽放了开来,看似笨拙地接过了汉子递过来的烟斗,依足了青帮的规矩心上,这才步履轻浮地走向楼宇中的阴影……
“这……”
汉子见最后一关也没能难得住杨猛,心里虽然微微地松了口气,可脸上不觉挂满了无奈,转身对着阴影中的枪筒向内摆了摆手,这才连忙跟上这个熟知青帮唇典的陌生人,“爷叔看起来面生,好像不是十里洋场中的座山……”
“我从汉口来的!”
杨猛轻轻地抽了两口烟斗,扭头对汉子笑了起来,只是直至与走近那枪口的侧面,这才算是在心里微微地松了口气……
“汉口汉阳已下,袁世凯组建内阁在即,没曾想上海这帮商界的老东西倒先反了……”
汉子摇了摇头,嘴里喃喃自语地嘟囔起来,按理他本不该放杨猛进去,可架不住青帮里的规矩太大,若是真伤了自家长辈,日后被人追查出来,即便是黄金荣恐怕也保不住他。
“上海这边大局恐怕已定,如今关键就在于站队……”
杨猛嘴上敷衍着汉子,眼角的余光却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个枪手,等到又走近了两步,看清阴影中的状况后,心里不觉难免有些惊讶……
漆黑的枪管笔直森寒,不想却是握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上。
女人的面容有些稚嫩,可骨子里却透出了一股血腥之气。
女孩的目光与手臂超出想象的稳定,哪怕杨猛从她的身边走过,她的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只是稳稳地注视着阴影正对着的空地……
“军人!门徒?”
黄金荣能称霸上海多年,对于门徒的培养可谓不余遗力,前有杜月笙这等新晋贵人在先,后又有女子这般估计是自幼培养出来的杀手,其手上的实力显然不止明面上那么一。
只是,此次上海起义可谓事发突然,偌大的事情硬是让宁波帮和江浙商团做得一丝风声不透,哪怕黄金荣手上的底牌再多,也不愿甚至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之上。与所谓的革命党硬碰硬地干上一仗……
至于他为何不老实地躲在法租界,而是出现在江南制造局这里,其实就连杨猛也是有些摸不清头脑。
只是一切都是阴差阳错,走到这一步杨猛也唯有见机行事了。
楼只有三层,防卫却是极为森严,当杨猛走上二楼的时候,便见到了不下二十几名面色坚毅的枪手,等他看见黄金荣的时候,更是几乎让对方被三四十人簇拥在内的阵仗弄得有些汗颜,“久已不见。黄老板可是别来无恙啊!”
早就听了下面人传来的消息。黄金荣此刻心里也是有些忐忑,只是当他听到杨猛的声音之后,脸上不觉有些微微动容,语气犹豫地问道:“赎黄某眼拙。不知兄弟是哪座山堂过来的‘洪英’。又有什么重要消息通传……”
杨猛举着双手。脸上戴着无害的笑容走到了黄金荣的面前,等到围过来的枪手反复搜过身后,这才有些玩味地笑了起来。“兄弟此行化了妆,也难怪黄老板不认得兄弟,只是不知黄老板可还记得形意杨猛么?”
“什么?是你!”
黄金荣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见到杨猛又着身前的枪管向前迈出了一步,这才猛地想起日前听过的事情,“都不要乱来,杨兄弟是青帮自家兄弟,都放下枪!”
“黄老板赏脸,倒显得杨某有些不够磊落了,只是今日之事虽然是机缘巧合,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不知黄老板可愿听杨某几句?”
杨猛笑着了头,任由一根根枪管指着脑袋坐在了黄金荣的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两步,在这种形势之下,哪怕那些枪手动作再快,也无法阻止他发劲出拳。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更何况是几乎面对面的两步。
黄金荣见识过他的身手,却不知道他如今的状态,自然懂得像他这种国术宗师,别五步,哪怕是十步都无法阻止其取人性命。
所以,哪怕身处重重保护之下,他仍然决定了示之以弱。
有钱人都怕死,更何况他这种有权有势的青帮大佬。
杨猛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当他走近黄金荣的身边之后,他的浑身上下都完完全全地放松了下来。
十步之内,便是宗师级高手气场可以绝对笼罩的范围,叫你生,你便生,叫你死,你绝对没法活!
“沪西商团占领了上海南城和西城,尹村夫、冯润生则占领了东城和北城,上海各城楼如今均悬挂大白旗,黄老板不在法租界里静观其变,却与这些弟子身犯险境,不知可有什么为难之事?”
黄金荣听得杨猛的话,脸上不觉微微抽搐了一下,只是他的城府一向极深,哪怕是心里怒极也不愿表露出来,“先生所言甚是,黄某此次冒险出来,一来是因为兄弟义气,二来算是上了朱葆三那老家伙的恶当了!”
“哦?”
杨猛脸上有些诧异,随后本能地问黄金荣道:“朱葆三先生一向八面玲珑,我想应该不会与黄老板刻意为敌,不知这其中……”
“也怪黄某自己作死……”
看着杨猛脸上有些不解,黄金荣一边苦笑,一边让人群闪开,露出身后瑟瑟发抖的几名清廷官员,“朱葆三这老东西,平日与这几位大人相交莫逆,不想临到事起,最先坑害这几位大人的也是他,黄某虽然不远趟这趟浑水,奈何与张大人却是知交,接到手下的消息之后,便急匆匆的赶来救人……”
“谁知道到了这里才发现江南制造局已成僵局,而黄老板一行人数过多,过来容易退出去却是难了……”
杨猛嘿嘿一笑,借着黄金荣的话头了下去,等到看见那几个官员脸色灰败,这才摇着脑袋叹了口气,“黄老板平日一向精明过人,不想也有身在局中不识局的时候,如此僵持不动虽然可保一时平安,但若是两边大局敲定,恐怕更难脱身……”
“那依照先生的意思?”
“清军此次必败上海定,而上海一定即南京平,此时既然已经不能抽身事外,何不就坡下驴,借着那几位大人的便利,好好坐实响应起义的名声?”
“可洋人那边……”
黄金荣眼珠微微一转,语气不觉松动了许多,等到看到杨猛又摇头了一句“明哲保身”之后,这才忽然拍了一下满是油光的脑门,忽然转身对着几个瘫软在地的官员翻了脸,“给我将他们这几个清狗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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