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破园里的花都陆陆续续的开了。
远远的几株粉色桃花已然半败,倒是近些的蔷薇开得热闹,顺着竹篱笆一圈一圈的爬上来,红艳艳的招人喜爱。
下人们早按一早说定的分管了园子,不止是照料得花木繁盛,象从前他们设想的小鸡小鸭小狗也都捉了回来,毛茸茸的一群一群在园子里给它们划分的地盘上东游西荡。
欧阳康养来练眼力的鸽子叽叽咕咕的在楼外的鸽笼里叫着,不时飞进飞去。有着漂亮剪刀尾的燕子,在半空中不时和它们交错而过,也不知把家安在了哪一处。
而顺着几只飞去方向看去,在靠近池塘的那一边,还有几只大白鹅,仿佛视察地盘般的四处游弋。那边,还有个水车磨坊正在营建,已经初具雏形的哗啦啦响着。
春天,真是个忙碌的季节。
念福站在楼上看着,突然觉得有种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陌生。明明是她一手一脚建起来的家园,怎么好象一些时没来,就变得连她也认不得了呢?
“念福。”
屋子里很静,所以欧阳康这一开口,就显得有些突兀。象是一层看不见的薄纱突然被掀开,让人猝不及防。
念福似是给吓了一跳,随即就摇了摇头,“你不必说了,你想说的,我都已经明白了。我方才在老……”她忽地截住这话,改了口,“在祖母跟前说那些话,不是为了哄她宽心,是真的这么想的。你放心的去吧,家里我会照看好,以后你不在了,我没事就过来陪祖母住住。”
欧阳康看着她,点了点头,“我敢去,也是因为有你在。只是有几句话,我还是要亲口告诉你。”
“你说。”
“把我欠你的,都一笔一桩记下来,等我回来,让我还你。”
念福想笑,可随即却是一阵心酸。
欧阳康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展开双臂,念福一个箭步扑进他的怀里,再也忍不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有些话,不必说,两个人心里皆是明白。
欧阳康为什么一定要走?难道他就不知道此去危险重重,甚至有去无归吗?
当然知道。
可他为什么还要去?难道他是想升官发财想昏了头,所以要拿命去博?
当然不是。
他要去,只因为他是欧阳康。
欧阳康是谁?
不过一个乡间籍籍无名的穷小子,既没有深厚的家族做后盾,也没有万贯家财做支撑。虽然他考到了状元郎,名噪一时,可他有多少的底蕴来支持他走得更远?
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
就算他是嘉善郡主的夫君那又怎样?等到太后老去,沐劭勤老去,他还拿什么倚仗让人们高看一眼?
难道他要一辈子缩在女人的裙角下,等念福给他挣一份荣光吗?
任何有血性的男人都接受不了。
当然,他也可以用更加安全的方式为自己赢一份将来。但安全的路,多半是漫长的。而他,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待了。
不是他急功近利,而是皇上刚好给了他这个机会,而他,又需要这个机会。
谁都不是圣人,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
沐太后的轻视,昌乐公主的轻视,欧阳康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被她们鄙视的礼物,那对于欧阳康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支出。可她们为什么要那样践踏别人的心意?
是,欧阳康可以很骄傲的说,这些钱全是他自己给人装裱赚来的,可那有什么用?他的努力会赢得这些人尊重吗?要不是皇上替他解了围,还不是要念福替他补份礼出去?这要传扬开来,说他连送个礼物都要靠未婚妻,好听吗?
而那些围绕在他身边,阿谀奉承他的,就一定是真心看中他吗?这其中,有多少人是真正看中他这个人,又有多少的看中他身后的沐王府?
所以就算再艰难,欧阳康也非逼着自己离开不可。
他要做沐念福的丈夫,而不仅仅是嘉善郡主的郡马。
他要证明给所有人,更是证明给自己看,念福选他,并没有错。
他想在更长远的将来,对得起念福,所以只能在眼下,不得不对不起最心爱的女孩。
如果能用一时的分离,换来长久的幸福,这个代价,他必须付。
于是,在四月十八,皇上择定的黄道吉日,欧阳康带着大梁朝建立以来,最为正式的第一支使团,护送着昌乐公主出发了。
他的护卫长,是公孙弘。
得知有他同去,念福心中安定了少许。或许公孙弘有些目中无人,但人家确实有这个本钱。而且公孙弘的骨子里极其骄傲,不屑于做些小人勾当,他既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就一定会保护好欧阳康。
威武雄壮的羽林军,护卫着公主远嫁的车队走了。
不过京城里,更加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六天前,嘉善郡主的订婚大典。
有见过把红毡一直从娘家铺到婆家来送彩礼的,可有见过用红光闪闪的金箔一路铺过去的吗?而且金箔上还细心的刻上了鸳鸯戏水,五谷丰登等等吉祥图案,一路走过,满满的都是祝福。
做这事的人不是平王,不是皇上,而是一位跟嘉善郡主没有半点关系的普通人。
也不能说没有半点有关系,因为那位大叔逢人就说,“可是郡主救了小老儿全家性命!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只好给她添点喜庆了。”
细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大叔姓杨,正是几年前花了八千两银子买了个粪坑,赔得血本无归的外地商人。
经念福指点,杨大叔开始免费送粪了。只要有人肯挑土来,就允许旁人挑同样的粪走。起初这生意还不怎么明显,可等到雪灾过后,各地灾后重建时,他这粪池一下成了香饽饽。不上数日,原本让他苦恼于几辈子也挑不完的粪池竟已见了底,而大家挑来置换的沙石泥土刚好填上了这个万年大坑。
地平了,这意味着什么?
都不用杨大叔张嘴,顿时就有精明的商人找他商谈买地事宜了。可杨大叔已经从念福教她的那一招里得到启发,学了个乖。
所有的地,全都不卖,留着建房出租。但是,如果有人想来合作开发,他很欢迎。等到有收益时,大家一起分红。
于是,就靠着收订金,杨大叔迅速致富了。而再往后,等到房子建起来,只怕他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一夕之间,由富变贫,又一夕之间,由贫变富。
在饱尝人生起落,世态炎凉后,杨大叔对财富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向往,他更加感激的是把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出来的那个人。
所以他在听说嘉善郡主订婚之后,就耗费巨资打造了这条黄金通道。并且表示,要将这条黄金大道,赠送给嘉善郡主。
念福当然不收,整个平王府也没人会收。
此时,杨老板做出一个让念福无法拒绝的决定,“我知道郡主不是个贪财之人,就好象雪灾来临的时候,你拿出那么多的粮食救活了那么多的百姓。如果郡主不愿意要这些黄金,就把它拿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吧,也算是我当时没有能力来捐助的一些补偿。”
末了,他怕念福不好想,还特意道,“您别看这些金箔看起来很多,其实打得都很薄,总共不过几百两黄金。”
可那也是上千的银子了。
可最终,念福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当平王府正门大开,准备迎来女婿的行礼时,宫里派人来了。
除了预料之中的赐婚圣旨,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念福绝对想不到的惊喜。
十八辆大车,拖来无数的青砖,以及工部负责京城重建的官员。
“皇上有旨,命嘉善郡主统计当日所有在京城参与赈灾救助的百姓名册。登记在案后,这些青砖将镌刻上他们的名字,在北市修建一所新的避难所,让世人永远铭记他们的功绩。”
前来观礼的百姓都自发的鼓起掌来,可所有的人都不肯上前,报上自己的名字。
人群中有人说,“咱们就算做了点什么,也比不上嘉善郡主一个人做的多,不如就把那避难所以郡主的名义命名,好不好?”
“好!”
“不不不,要不是大家帮忙,我一个人怎么能成这样大事?”
……
再三的谦让之下,最终,北市的避难所,成了一所无字丰碑。在许多许多年之后,依旧承载着人们的敬重与怀念。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遇到灾难,先不要管你自己有多大的力量,而是要扪心自问一句,你愿意出力吗?如果你想,并且去做了,那么,你跟这无字丰碑上的所有人一样,都是那一瞬间的英雄。
而此刻,雷鸣般的掌声一路响着,伴随着欧阳康一步一步来到平王府,迎接他的未婚妻。又伴随着念福随他去到破园,那个他们京城梦开始的地方,接受册封,完成大礼。
寻个间隙,欧阳康挑起一绺头发,和念福的绑在一起,然后截下,一分为二,掌心交叠,眼中是一样圣洁而幸福的笑意。
远处的高楼上。
柴荣看着那条泛着红光的黄金大道,一杯酒在手中捏了半天,却始终没能喝下去。
他从来不是大度的人,所以这杯绝不是喜酒。
他也从来不喜欢做个失意的人,所以他不喜欢喝苦酒。
那这杯酒,到底还有什么喝下去的必要?
叩叩,门响了,是忠心耿耿的大管事,带来一个绝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柴荣眉梢轻挑,“驸马爷不好好的准备归程,来我这儿做什么?不会又想跟我做什么交易吗?”
“如果我说是,你就要把我赶出去吗?”卓格笑出一口白牙,只是眼里已经有了锐利的锋芒。
柴荣轻笑了笑,“不。一个商人永远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就算我很想把你赶出去,也得听完我会得到的好处再说。”
卓格笑了笑,目光落到那条金光大道上,“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好处就在那里,你愿不愿意?”
柴荣一怔,随即笑意深了意,目光中有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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