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这样死一般的寂静已经持续半个时辰了,就这样呆坐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初一和禇昭沅两人谁也不搭理谁,虽然她们心里都有个很大的疑问,但也没有想要询问对方的打算。
她们在用邪术布下的牢房之中饿昏以后,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睡在将军府的院子里,中间发生过什么事,她们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两人心有芥蒂,初一内疚,禇昭沅怨恨,即便此刻,她们宁愿陪着岳茗冲一块儿发呆,也不愿跟对方说一句话。
又过了一会儿,瞳生看不下去了,他在这四块沉默的木头中间转了几圈,她们竟都像是被施了法术,安分得可怕,尤其是岳茗冲,她简直无欲无求,心如死灰了,再这样枯坐下去,说不定会坐化了。
“瞳生。”她终于开口,这让他惊喜不已,至少说明她魂魄还在,没有神魂出窍去干蠢事。
他来到她身边,勾过凳子坐下,“怎么了?是不是觉得饿了?我给你变出一只烧鸡来好不好?”他努力地挤出一丝笑来逗她开心,他最好的同伴小白龙,他如何忍心她这样郁郁寡欢,为一个永远也找不回来的人沉沦下去。
“公孙意真的,真的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吗?”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会让她心如针扎,但还是决定打破她的幻想,“没错,他回不来了。”他密切地注视着她的神情,但她始终都未曾改变过这看似冷静,实则绝望的表情。
他咬咬牙,继续道:“他现在已经与阴迦罗完全融合了,他们本为一体,如今,只不过是重新回归罢了。”
他多希望她能再说些什么,但,她的头垂得更低了,瞳生轻拍着她的肩,瞧见泪珠子一串串滴落下来,他站起身轻轻环住她瘦小且不住颤抖的身躯。
禇昭沅往这边看了一眼,而后,撇开脸,眸中闪着泪光。
“公孙意还有自己的意识,他不会不记得我,他不会忘掉过去,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他怎么可以忘掉?从前我对他施失忆咒他都没有忘,他现在也不会。”岳茗冲抱住瞳生的腰,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着。
瞳生轻抚着她轻颤的后背,柔声道:“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时,自天地之间溢出的气,造就了阴迦罗,但他觉得自身精魄之中有了盘古大神的一丝正直之力,会是牵绊,于是他便将精魄抽出一半来,天长日久,那被他抛弃的一部分精气有了天智意识,钻入凤族王后的腹中,由此,便诞下了木冉。”
他之前向她讲述过,但她似乎根本就充耳不闻,他不得已,只得将开始的那番话又对她重复一遍,希望她能够看清事实,不要再自欺欺人,更加不要再对一个邪魔抱有幻想。
“阴迦罗为什么会在神魔大战之中失败,就是因为他不完整,没有另一半的精魄,他的法力也相应地受到了限制,借着异世之门,他从苍远之境逃出来,趁着人间大乱的时候,他也在寻找自己流落到凡间的另一半精魄,也就是公孙意。”
他说得够清楚了吧?为什么她还是没有半点反应?该不会是因此她深受打击,精神崩溃了吧?他有些惊慌,紧握住她湿凉的双手,“小白龙,你还好吧?”
没反应?这下惨了,不久后龙帝和幽冥王都要来,要是看到他们的女儿、爱徒变成了傻子,那他可逃不了干系。
“小白龙,你听我说,没事了,忘了他吧,忘了那个只会让你痛苦的人。”他有自己的私心,却并非他想趁机做些什么。她是他唯一能信得过的生死之交,以命换命,他也不会犹豫,他也早当她是亲人,看到自己的亲人痛苦,他比她还难受,只盼着她快些振作起来。
忽然,他灵机一动,若是让她失忆的话,那就……
“瞳生,你想做什么?”她仰面,神情呆滞地望着他,“你想让我失忆吗?”
他一怔,暗暗动作的手只得放了下来。
“你应该知道,我法力完全恢复了,你对我做什么都没用的,我要去找他,即便他们融为一体,也是有善恶之分的,公孙意不是绝情之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他。”
瞳生的忍耐力已经达到最高点,他咬牙切齿,用力摇着她。
“你清醒一点吧,我下来,是来通知你,天圣大帝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道阴迦罗与公孙意相融合是为了什么?他想卷土重来,直接危害天界,而且天圣大帝也准备再次联合龙帝幽冥王等上神来对付他,你就不要再插手了,你根本帮不了什么忙的。”
这个丫头,固执起来,简直油盐不进啊!
闻言,岳茗冲大脑空白了一下,她喃喃道:他们要除掉阴迦罗,那么公孙意,也会被灭掉?
“那是自然啊,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这么说,我更应该去救他了,现在除了我,谁还能救他呢?如果连我都放弃了,那他就真的完了,我当日被邪灵煞气浸身,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木冉他没有抛下我,即便受伤,他也不松开我的手,如今,不过是我和他的处境发生了变化,我又怎么能丢下他呢?”
瞳生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吓得一旁发呆的初一三人皆是一颤。
他气鼓鼓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喝道:“他谁都不会认得,你别太高估自己了,我不会让你白白送死的。”
要是你龙帝老爹和幽冥王师父知道是我办事不利让你有个三长两短,他们铁定饶不了我!这话,他没敢说出来,虽然是大实话,但他觉得,此时不管说什么都是多余,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有主见到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或许他该高兴才是,他有个这么重情重义的好朋友,换做是他,她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营救吧?
架不住她的哀求加逼迫,他只得硬着头皮将她带到阴迦罗也就是公孙意潜藏的地方。
“你见机行事,如果不行,就向我发讯号,我马上就冲进去。”瞳生千叮咛万嘱咐,她却是一句话也没有,淡漠地回望他一眼,而后,慢悠悠地走进去。
雪白曲裾深衣,上绣大朵血红牡丹,她说喜欢这样的反差极大的色彩,可是在他看来,这白衣上的红花,像极了大片的鲜血。
也不知为何,望着她瘦长的身影渐渐远去,他的心又开始狂跳,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斜倚在软榻上的人,身着墨黑长衫,外面披着紫色琉璃锦袍,头戴白玉发冠,一头青丝一半束起,一半垂散,面色如玉似画,秀美清绝。他微闭着眼,状似无意地四处环视着,让人不知他的焦点在何处。
忽然,门口的光被挡住一道,他的视野之内出现一人,雪色衣袍,长发松松地半挽半散,发间别着一支翠玉簪子。
“来者何人?”他美目半张,瞟了一眼,慵懒之姿无不流露绝代风情。
“是我。”岳茗冲深吸口气,这个人,是公孙意是吧?他的衣袍是他喜欢的色彩,此刻的情景,与他们在凤柔山的临凤殿初次见面时何其相似。她记得,彼时,他似乎是听到了姐姐修颦的名字,吓得从榻上摔了下来,而后,又很有风度地爬起来,重新坐了回去,那做派,款款风情,与现在别无二致。
“是你啊。”他秀眸张开,波光潋滟的双瞳透着柔色,却也透着无情,“有人告诉我,你死了,原来是骗我的,说吧,来这有何事?”
岳茗冲眼尾扫到身侧的素寰莘正如临大敌,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她也没有理睬,她来这里,不是跟一只不愿面对现实的猫妖打架斗殴的。
“我来带你回去。”
她刚说完,就听到他嗤笑一声,秋水盈盈的目光紧盯着她,她不禁一震,这眼神,何止无情,简直就是满露杀意啊!
“带我回去?去哪儿啊?”他轻轻掸了掸锦袍上的尘埃,冷情目光从她的面上收回来。
岳茗冲向前走了一步,距离他更近了些,她嗅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清雪兰香,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焦臭,瞳生说的没错,他们真的融合了,淡香是公孙意,焦臭便是阴迦罗。
如今,他还能听得进去她的话吗?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决定试一试,既然来了这里,她也不打算空手而归。
“我们回家,好不好?你喜欢我做的荷叶羹……”
“够了。”他冷漠地打断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勾了勾遮住脸颊的发丝,“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你是铁打的胆子?不怕死是吗?”
他长袖翻卷,强劲的气流震来,她有些站不稳,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喉口梗着一块滑石,鼻腔里酸涩直往出涌。
她咬了咬牙,镇定地道:“如果你要杀我,我不会还手的,我知道这并不是你本意,你还记得曾经说过的话了吗?要是有一天我把自己忘了,你一定要提醒我,帮我把自己找回来,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得到,我是岳茗冲,你是公孙意,你不该忘的啊!”
眼眶又痛又涩,她忍住眼泪,这个时候不该哭的,想想当初的自己神智不受自己控制,木冉劝她,哄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心痛万分?换个角度想一下,她做的远远不够。
他慢慢站起,一袭锦袍如紫藤瀑布倾泻而下,天生的傲骨俊逸之中带着飘然与冷漠的气质,他润色唇瓣微启,嘴角勾起一抹阴柔笑容,“我何时竟说过这种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话?快走吧,趁着我现在心情好,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我不敢保证何时突然想杀人,就会拿你开刀。”
他乌黑的眼瞳漠然地扫过她,直往她身后瞧去。
她心凉了,哑声道:“公孙意,你是狠了心了?你真想我要死?”
他没应声,陡然间,扬手挡开她,她身躯如絮,跟着飞起,撞出去时,恰好撞到了大厅中央的圆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