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慧于刘乘而言,不止是自家婆娘,亦是可供倾诉的知己,即便是在她离开帝国科学院后,夫妇间仍多有谈论院内事务,公孙慧又是闲不下的脾性,仍每日阅看诸多科学典籍,也好能与自家夫君多些谈资。
正因如此,公孙慧对化学研究所近年的研究方向知之甚详,被纳为少妃后,她非但没有放下探寻新知的好奇心,更是在积累沉淀。
尤是在诞下孩儿后,闲着没事的她对创设不久的高聚物实验室颇感兴趣,毕竟研制出防腐蚀胶漆是她改变自身命运的关键一步,虽已由他人接手,继续改良改进,但她仍是时时向刘乘询问其进展,同时自然也没少关注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的分子筛试制。
作为局外人,且是曾有实作经验,又能通过院监刘乘直接调阅相关典籍的局外人,公孙慧反而比全身心投入分子筛研究的博士和匠师们更多了思索的时间和空间,不会轻易钻牛角尖,更因身无压力,不会一条道走到黑。
儿子刘刚满周岁,公孙慧便是重回帝国科学院,进入了高聚物研究所,因着刘乘乃是院监,夫妻二人的每日作息倒是更为合拍了,皆是早出晚归的,忙起来便连午膳都是一同在帝国科学院内用的。
公孙慧为了替自家儿子讨个封赏,不敢说废寝忘食,却真真是竭尽心力,绞尽脑汁,每日在实验室忙碌不已,回府后又不断与刘乘探讨各类想法。
或许公孙慧算不得极具开创性的天才,然却是个能迅速吸收新知识,并善于归纳总结,且将之付诸实现的应用型人才。
经过年余的不懈努力,站在后世无数科学巨人肩膀上的她,终是在去年春夏之际,试验出一种沸石分子筛的成分配比,能将混合二甲苯从轻石脑油中吸附分离出来。
所谓的混合二甲苯,是邻、间、对二甲苯和乙基苯的混合物,此混合物可用作油漆涂料的主要溶剂,其四个异构体:乙苯、对二甲苯、间二甲苯和邻二甲苯更是重要的化工原料,是多种合成树脂的中间材料。
既然能将混合二甲苯从油料中吸附分离出来,就可通过微调此类沸石分子筛的配比,并通过乙醇等现有化学溶剂,将其四个异构体进一步分离出来。
可以说,公孙慧试制成功的首类沸石分子筛,使得工业化量产合成树脂成为可能,真正掀开了大汉石化业发展的序幕。
即便只能分离出轻石脑油中的混合二甲苯,即便利用率很低,即便成本高昂,然万事开头难,一旦先行者踹开前往紧闭的大门,验证此路可通,无数后进就会将这条路铺展成通天大道。
(石化初期科技就算交代完了,毕竟是小说,不可能真写成大篇幅的技术论文,有异议的小伙伴可留言评论,若无必要在书中详细解释的,就一笔带过了。)
想要有所收获,必要有所付出。
公孙慧为取得此等建树,亦是牺牲了许多。
近年来,夫妻俩鲜少能好生陪伴儿子刘,好在府中内宰多是宫里的老人,办事周全的,将日渐长大的刘教导得颇为乖巧。
在汉代,王侯权贵延请老宫人为府上内宰,是颇为常见的。
这些老宫人有些是天家特意赐下的,有些是因嫁人而辞去宫中职差的女官,也有年岁大了,自请出宫的宦官,在太皇太后窦氏薨逝后,长乐宫亦释出了大量宫人。
能在宫里伺候天家多年的人,自非世家大族中的寻常家老和婆子可比,其言行举止间的仪态规矩,非但足以教导府中下人,便连贵妇和贵女们都能让他们帮着纠正仪态。
世家的底蕴,不仅是世代公卿和巨亿家赀能铺就的,府里的每个角落的陈设,每个下人的做派,往往都能从侧面反映出该世家的积淀和传承。
贵族,暴发户,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这亦是历朝历代的文臣和武将,多是彼此相轻的重要原因。
武将,以军武起家,尤是在行军功爵制的秦汉两朝,即便出身寒微的将官,只要立下足够的军功,就能封侯赐爵,爵位甚至会迅速跃居传承久远的世家勋贵之上。
在世家贵族垄断着绝大多数教育资源的朝代,文臣们大多的出自世家大族。
被家中长辈寄予厚望的世家子弟,多不会是酒囊饭袋的,毕竟身负着传承家业乃至光耀门楣的重责大任,他们自幼苦读经史,注重涵养,根植在先辈留下的厚实底蕴上。
然待他们入仕为官后,却仍须层层历练,积累政绩和资历,慢慢的往上攀官位,若非得蒙天家另眼看待,无法平步青云,想要熬到入列朝堂,多已须发花白了。
在这些文臣眼中,武将多是些粗俗而不通文墨之人,军武世家出身的武将倒还好,那些出身寒微却凭空窜起的家伙,十有八九都是有理说不清的兵痞。
高祖刘邦起于市井,不少开国功臣也是泥腿子出身的,故在夺得江山社稷后,包括老刘家在内的诸多新世家都迫切的想要从骨子里“高贵”起来。
行走坐卧,吃喝拉撒,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能看出个人的教养,贵族是要从生活中小细节培养起的。
在此等情形下,老宫人在出宫后,成为世家大族的“抢手货”,纷纷被延请入府,也就不难理解了。
举个现成的例子,常山王妃裴澹出身寒门,刚入王府时,真真连茶都不会“喝”,路都不会“走”,话都不会“说”,硬是跟着内宰们学了月余仪态规矩,才敢出门与人交际。
即便是皇后阿娇和南宫公主,看着娇纵莽撞,但言谈举止间往往不经意就流露出那种镌入骨髓的显贵做派,旁人一眼就能瞧出她们绝非小门小户的出身。
刘乘贵为亲王,王府里的内宰自是延请最好的老宫人,甚至有贴身服侍过太皇太后的,故夫妻二人并不担心儿子刘的教养问题。
最为重要的,是公孙慧和裴澹私交甚笃,使得裴澹愿意让自家儿女“看顾”着他们的小族弟刘,即便他们只比刘早出生大半年。
不只是陪他玩耍,而是真正的看顾他。
昔年公孙慧和裴澹交好,既因清河王刘乘和常山王刘舜乃是一母同胞,亦因两人同为少妃,勉强算“同命相怜”了。
然待得裴澹扶正妃位后,仍愿让自家儿女善待公孙慧的儿子,就真是不容易了。
公孙慧出身匈奴,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她能扶正妃位,皆认为清河王日后会另纳正妃,若现下与她过于亲密,待得正妃入府,又当如何应对?
旁人且不论,诸位亲王妃就从未将公孙慧视为真正的妯娌,正妻和妾室本就是隔着界限,日后若清河王另纳正妃,诸位亲王妃没任何理由站在妾室那边。
由此可见,裴澹的所作所为有多难得,也可见得她虽看似温顺柔弱,心中却也有着自身的坚持乃至执拗。
裴澹是亲王妃,她的一对儿女乃是天家遵循太皇太后遗诏敕封的承恩候和承泽翁主,在皇亲苑内,除却诸位亲王的嗣子,同辈之人再无比他们位秩更高的了。
有刘孝和刘悌陪着的小刘,出府玩耍时,几乎没人敢拿他的庶子身份说嘴,旁的族兄族姊们也不敢冷眼相待,这对他的成长无疑是大有好处的。
公孙慧至今对此深深感念,若非有裴澹这般默默的支撑扶助,她母子二人怕也没今日的风光。
是的,风光,无限风光。
去年仲夏,皇帝陛下亲临高聚物实验室,验看过从轻石脑油中分离出的混合二甲苯溶液,并亲自动手调配相关试剂,从中萃取出数种化学成分逐一检验。
验证无误后,皇帝陛下抚掌大笑,连赞三声好,便即摆驾回宫。
翌日拂晓,晨钟刚是敲响,圣旨和敕书已到清河王府。
清河王少妃精研于国有功,晋爵县君;清河王长子聪慧谦逊,赐名“究”,取深入探求,靡届靡究之意,冀望其他日可承继父母志业,为大汉之栋梁。
承继父母志业?
皇帝陛下的话意已是颇为明显,闻之此事的王侯权贵皆是为之哗然。
然太上皇仍是默然以对,贤王刘非却以皇室实业主事者的身份,短短数日便接连拜谒了数十位宗室长辈和世家宗长,抛出了与少府谋划已久的石化业合作案。
半月后,清河王刘乘请准天家长辈,扶公孙慧为正妃,朝野皆无反对之声。
于是乎,出身匈奴的公孙慧成为大汉首位出身外族的亲王妃,其子刘亦因得天子赐名,改名刘究,得为亲王嫡子,嫡长子。
十年前,公孙慧被发卖为奴时,何曾想过自己还能嫁得如意郎君?
六年前,公孙慧被纳为少妃时,谁人料想她能扶正妃位?
三年前,公孙慧诞下男婴时,又谁会认为此子最终能成为清河王的嫡长子,待得年岁再大些,便可为其奏请亲王嗣子之位?
努力付出,或许未必皆能有所回报,但若不努力,就等若完全放弃了希望。
即便希望再渺茫,都该为之奋斗拼搏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