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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九华帐里魂梦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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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帐里魂梦惊(1)

含章宫,德阳殿,朱成璧懒懒卧在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牌九,竹息袖着手道:“娘娘让奴婢查木棉,奴婢已经查清楚了。”

朱成璧轻轻颔首:“没走漏什么风声吧?”

竹息道:“娘娘放心便是。”

语毕,竹息端容道:“娘娘猜得不错,木棉的确是倾慕朱祈祯朱大人的,这几日是日日蒸一笼紫薯糕给朱大人送去,奴婢想着,他们私下里应该也算有些交情,但是光凭紫薯糕,或许也不能证明什么,即便木棉这几日的刺绣图样倒是鸳鸯、合欢多了起来。”

见朱成璧微微蹙眉,竹息又道:“直到昨日,奴婢看见朱大人在太液池边为木棉吹埙,只是奴婢不甚知晓乐理,听不出是什么曲目。”

朱成璧一记又一记摩梭着牌九,淡淡道:“足够了。”

竹息微微沉眸,有些迟疑:“只是,若是朱大人无意的话……”

“若是无意,做什么在太液池边给木棉吹埙呢?”朱成璧轻轻一嗤,支起身子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一夫一妻固然是好,只是他如今平步青云,如果不纳一房妾室,终究也是要说不过去。更何况,他行事刚毅果敢,隐隐有奕渮的风范,倘若用得好便也罢了,用得不好终究是麻烦。”

竹息臻首细细思索,又道:“但他毕竟是娘娘的侄儿,想必是不会对娘娘不忠的吧?”

“宫廷如朝廷,朝廷亦如宫廷,姐妹至亲既然算不得什么,更遑论远房的亲属关系,别的不谈,当初贺婉仪被废入冷宫,慎阳侯可是一声也不吭的。”朱成璧注视着竹息微微避开的目光,轻轻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忍,但眼下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你也知道,为什么找寻郑姑姑的事情只能由朱祈祯来做而不能交给奕渮来办,太后是奕渮的养母,他跟皇帝不一样,当初的璟贵嫔是自愿将奕渮交由淑妃抚育的,而昭慧是被算计,所以,郑姑姑之事,万万不可让奕渮知晓,而朱祈祯与奕渮来往甚密,要堵住他的嘴,只能在他身边安一枚最好的细作。”

竹息轻声道:“若是木棉对朱祈祯一往情深,不配合娘娘怎么办?”

朱成璧冷冷一笑:“不会,她的家人都在本宫的手里,她万万不敢拿自己的家人玩笑。本宫不能失去奕渮的相助,但要彻底扳倒皇后,必须让太后失去置喙的权力,要做到让皇上不再顾及太后的养育之恩,就必须揭穿昔年昭慧之事,环环相扣、丝丝相连,哪一环都不能错动、断裂。”

竹息沉默片刻,慢慢思索着道:“如今之事,的确是无他法可为,娘娘与梁王,昔年……”竹息略略一顿,终究是沉沉叹气,“又怎知夹了这么多事情进来呢。”

朱成璧有一瞬间的怔忪,却见木棉捧了一盏莲花纹亮银盅进来:“娘娘最近胃口不好,不妨进些红枣燕窝以作温补吧。”

朱成璧见那红枣燕窝热气腾腾,又见那莲花纹亮银盅上的如意佳偶的图样,不觉幽幽叹气,“如意佳偶……有的时候却真是难以如意。本宫从小就期盼着能有一良人,一心一意,白首不分离,但事到如今,也算是明白,所谓恩情绵久,很多时候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木棉手势一滞,忙道:“娘娘雍容风范……”

朱成璧淡淡一笑:“就比方我从前在朱府,父亲不重视,大娘暗地里也有多排挤打压,庶出的苦痛,心里自是明白,也想着将来能为人正妻,好吐气扬眉。”

木棉晓得触痛朱成璧的痛处,只能越发顺从:“但如今娘娘贵为三妃之首,摄六宫之事,也算是有得有失。”

“你说的也是。”朱成璧徐徐而道,“好比舒贵妃,是妾侍又如何,皇上钟爱如斯,即便皇后是嫡妻正室,如今又是什么下场?”

朱成璧转眸看向面前恭定温顺的木棉,笑道:“话说回来,木棉你也二十二了,那么,你是愿意嫁与一不相爱之人为妻呢,还是嫁与一相爱之人为妾?”

木棉没有防备,闻言便是一愣,脸色有些烧红,低低道:“娘娘好端端的怎的问起这个?”

朱成璧只道:“你且回答便是。”

木棉忙跪下道:“奴婢认为,妻妾之分并不重要,难得的是能跟尽心倾慕的人在一起。”木棉微微一顿,光洁的面庞上有一丝丝明亮的光辉隐隐浮现,“奴婢身份卑微,只能嫁与平民百姓,不敢希冀遇到好的姻缘,只希望能过得安稳踏实便足够了。”

朱成璧揣摩着木棉的神色,微微颔首:“好的姻缘是你自己争取的,本宫只告诉你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的道理,你若刻意隐瞒内心所求,只愿平安踏实的过日子便也罢了,只是他日想起当初的种种,不要后悔便是了。爱恨嗔痴这四个字向来不会形单影只,世上也不会存在饱满无暇的爱情,即便皇上那样钟爱舒贵妃还是要隔了许多女人进来。”

朱成璧似是唏嘘:“自古以来,帝王的爱情从来不会专属于某一个人,舒贵妃也会面临色衰爱弛的风险,如果当初她选择离开,或许也不会有种种的忧思烦恼,只是,若是离开自己心爱之人,恐怕也是心若缟素了。”

木棉有些发愣,只是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绿釉狻貌香炉,炉里焚了上品的暹罗沉水香,只见几缕雪色轻雾悠悠逸出,清凉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寂静的殿中萦纡袅袅、飞香纷郁。

朱成璧轻轻道:“本宫入府八年,入宫十一年,从潜邸到这紫奥城,已经见过太多的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见木棉慢慢退出殿外,竹息端过莲花纹亮银盅,轻轻道:“红枣燕窝已经不那么烫了。”

朱成璧以手支颐:“先放着罢。”

竹息好生劝慰道:“娘娘,木棉的事情,只怕暂时也急不得,她虽是一向的俏皮性子,但遇到这种事情,总是得好好思量着,况且朱大人成婚不过半年,也不合适过早纳妾的。”

朱成璧有些心烦意乱,只是看着那几缕薄薄的月光从窗幔中轻盈透进,到底是染上几许疲惫的神色:“且先不谈罢了。”

水光潋滟晴光好,小荷初绽惹露来。和妃与恩嫔在太液池边闲闲散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在乳母怀中兀自酣睡的玄汾,颇得乐趣。

和妃很有些兴致,轻轻吟哦道:“彼泽之陂,有蒲与荷,彼泽之陂,有蒲与蕑,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恩嫔亦是含笑:“眼下虽还未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之时,但见这小荷才露尖尖角,也是颇有一番情趣呢。”

和妃有些许的失色,只微微颔首道:“宫中已有数年没有如此清静过了。”

和妃转身柔柔一抚玄汾光洁的额头,转了眸子道:“可见,这掀风作浪之人没了可是好得多呢!”

恩嫔正待说话,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似有人影一闪,不由呵斥道:“什么人!”

凌薇眼见躲避不及,只能转了出来:“和妃娘娘万安,恩嫔小主万安。”

和妃冷冷一笑,唇角勾起凌冽的弧度:“本宫当是谁,原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凌薇姑姑。太后虽是准了你宫外行走,但除了领取月俸和时令物资外,姑姑似乎总有许多事情要忙呢!”

恩嫔曼步上前,轻轻笑道:“太液池风大,姑姑若是带了凉风进了昭阳殿,皇后娘娘的心头可不是更冷了,姑姑还是早点回去吧。”

凌薇不卑不吭,只是淡淡一笑:“和妃娘娘,恩嫔小主,宫中跟红顶白之事,奴婢自是见得多了,但奴婢也要奉劝一句,国母就是国母,容不得半分轻贱,难道你们忘了杜容华之事吗?”

和妃眼波一扬,轻蔑地看了凌薇一眼:“姑姑是拿太后来压着本宫吗,本宫似乎并无对皇后不敬啊,难不成姑姑胆子大得很,赶在太后病床前闲言碎语嚼舌根子不成?本宫也奉劝一句,姑姑不要太过招摇了,昔日凌蕊的下场便是乱棍打死,姑姑若想日后能多多伺候皇后,便本分着做事罢了。”

恩嫔好整以暇的理一理衣服上的流苏,笑盈盈道:“和妃姐姐言重了呢,昔日皇后娘娘对嫔妾可是多有照拂,去年小年夜夜宴,皇后娘娘担心嫔妾一人在月影台闷得慌,特特派了姑姑来接嫔妾去重华殿呢!”恩嫔眸光一闪,紧紧迫住了凌薇,“皇后娘娘这份关心,嫔妾自然记在心里,来日一定要数倍回报了才是。”

见凌薇面色阴晴不定,恩嫔轻笑一声又道:“只不过姑姑这个时候却在这里做什么呢?姑姑可别说是在贪看风景流连罢。”

凌薇微一咬牙,只得屈膝道:“奴婢适才得了太后娘娘的传召去了颐宁宫,回凤仪宫的时候惊了琳妃娘娘的轿撵,琳妃娘娘让奴婢跪在这里思过。”

和妃轻叱一声:“竟敢惊了琳妃娘娘的轿撵,琳妃娘娘如今摄六宫之事,放眼隆庆朝,除了昭阳殿那位,可有别人得享这份尊荣?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远处,竹息急急走来,见到和妃与恩嫔在此忙福了一福道:“和妃娘娘万安,恩嫔小主万安。”起身又转首对凌薇斥道,“娘娘让你思过,你怎的站在这里说话。”

和妃这才注意到凌薇的膝盖处有些许跪痕,还沾染了不少泥土,冷冷一笑:“本宫也好奇得很,怎的本宫来之时,你却在假山背后做什么!”

凌薇越发的尴尬,只得跪下道:“奴婢是被琳妃娘娘罚跪于太液池边,因为看到和妃娘娘与恩嫔小主过来,所以想着到假山后面接着跪,奴婢并非有意抗旨不尊,只是,只是……”

“只是不想见到不愿见之人,心里害怕再度被奚落吧?”恩嫔掩口一笑,“姑姑到底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正一品惠人,昔日的大红人,如今满宫里除了颐宁宫与凤仪宫却根本不受待见,今日又冲撞了琳妃娘娘,自然更是无处容身,所以才想避开和妃娘娘与本小主吧?”

凌薇无言以对,只是垂首不言,竹息也不看她,只是冷冷道:“四殿下与六殿下要来这里玩耍,四殿下便也罢了,凌蕊当初可是下毒谋害舒贵妃之人,六殿下最不愿意见到你,琳妃娘娘不想你破坏了六殿下的好兴致,你赶紧回凤仪宫吧。”

注:“彼泽之陂,有蒲与荷,彼泽之陂,有蒲与蕑,彼泽之陂,有蒲菡萏。”出自《诗经?陈风》的《泽陂》,原文如下:“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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