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云不答话,拉着甘氏与凤翎往床前坐下,垂眸,面色跟着黯淡许多。
甘氏轻抚她的脸,不放心的追问,“怎么了啊?比上次见,真清瘦了许多。太医可来瞧过,什么病啊?吃什么药?”
“娘,您这么多问题,让县主从哪儿答起?”凤翎笑着接过甘氏的话,道,“咱不是一早替县主熬了粥来,再不吃该凉了,让县主边吃着,您再慢慢儿问吧?”
“凝轩,摆上吧。”凤翎递了一个手势给凝轩,示意她将食盒里的地瓜粥和小菜摆上桌。
“说起来,县主也真的许久未吃我亲手烧的菜了,”甘氏搂着浅云的肩头感慨,“我许久未动手烧菜,不知生疏了没,县主且尝尝。”
“娘……”浅云往甘氏怀里偎去,没有多说,声音却有些发涩。
等凝轩摆妥饭菜,凤翎笑道,“你们且下去候着吧,我向娘娘讨过恩典的,得亲手伺候县主用餐。”
凝轩常跟着浅云往尚书府探甘氏,对凤翎也颇为熟悉,所以听了凤翎的话,只是应声,并不多问。
又向浅云及甘氏行礼告退。
浅云吩咐,“你和凝落往门边守着,没事儿别让人打扰我们叙旧。”
凝轩一走,凤翎便往浅云身边,一边伸手挽浅云的胳膊,一边轻笑,“来吧,病秧子姐姐,让妹妹亲手扶您用餐。”
“还拿我打趣!”浅云瞪着眼睛拍落她的手,嘟嘴,“瞧出来了吧?”
凤翎点头,压低声音,“我是瞧出来了,莫给娘娘瞧出来才好,娘娘是真心疼你,别让人心酸。”
“没事,”浅云摇头,“我早上一通脾气,那些丫环婆子不敢再挨近这儿,凝轩凝落不是外人。”浅云说着,又冲甘氏笑笑,“我打发好的,娘,您莫紧张。”
甘氏这才轻舒口气,神色也自在些,望着眼前的两个女儿,无奈的笑,“你俩这又唱得哪出?什么瞧出来……浅云是有难事儿?”
浅云先是一声长叹。
“这样叹气,小心变成老夫子,”凤翎轻拧她的眉心,一边挽过她的手往桌前坐下,“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这可是娘一大早起身,亲手替姐姐做的,我都没这福气。姐姐非一口气吃光了不可。”
“谢谢娘,”浅云拉着甘氏的手,眼里涌上些许潮意。
“咳,你莫听阿凤瞎说,”甘氏端过地瓜粥往浅云的面前,再递上筷子,笑道,“你是念旧,才会叨叨这地瓜粥。如今的日子,这地瓜粥又算得什么?”
浅云伸出筷子在粥里拨拉了几下,夹了一小块地瓜放进嘴里,嚼了嚼,叹道,“想当年咱们一家人围着张小桌子吃粥,配着几根酸萝卜,那味儿美得就跟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似的。奇怪,如今怎么吃,也吃不出当年的味儿了。”
一席话说得甘氏也默然。
凤翎只得又笑着打趣,“敢情姐姐费着心思把娘和我召进宫来,只为忆当年啊!”
“我哪有那闲工夫忆当年,”浅云望着凤翎苦笑,“你少跟我这儿装傻。我没法子了,才想着跟你求救。我不管,你脑子一向比我好,你得替我想法子。”
凤翎面露无奈,“这么大的事儿,我能有什么法子?”
“你俩……这是打什么哑迷?”甘氏面露不解。
“我不管。”浅云不答甘氏的话,索性放了筷子,瞪圆眼向凤翎,“你不替我想法子,我就病死算了。”
“我的姑奶奶,”甘氏捧过筷子塞回她的手上,“才多大年纪啊,别张口闭口死啊死的,自己的身子,哪能这样闹着玩儿?”
“好了好了,你先吃着,咱们慢慢商量便是。”
听得凤翎的哄劝,浅云这才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拨着粥,甘氏一边往她碗里夹菜,一边又问,“到底什么难事儿,求娘娘不行么?有什么事儿娘娘办不到?”
浅云紧接过话,“娘娘要把我许给十一哥!”
“十一爷啊!”甘氏听得手中的动作一滞。
这些日子,甘氏常常听齐氏说起常欢,话里行间的,也明白牵扯到浅云,更是知道这两个孩子的苦处,只可惜自己爱莫能助。
而对于浅云的归处,甘氏虽然心里也隐隐有所觉,这时猛然听得却还是心头怅然。
“我爹和我外公也是这意思……”浅云边说,手中的筷子又变成只在碗里拨拉,并不往嘴里送。
拨了好一会儿,浅云才猛然抬头,“十一哥是好人,可我死也不能跟着他!我……”浅云眼里噙着泪水,目光却是无比的坚定,“我打定主意了,实在不行,我就这么一直病着。病死了拉倒!反正娘娘心里有根刺儿的,生怕十一哥受什么委屈。”
“娘娘心里的刺儿?”凤翎问,“因为箫姑娘吧?”
“你猜到了?”浅云反问,又跟着点头回答,“我无意中听娘娘身边的嬷嬷说的,说箫姑娘幼时多可爱乖巧,娘娘欢喜得不行,本想等大些给十一哥赐婚。谁知箫姑娘就得了重病。因为这个,娘娘心里就落了根刺,生怕要许给十一哥的人又有什么闪失,说是对不起梅贵人。”
“所以你就想了这法子?”甘氏叹气,“你这孩子,坏了自己身子不说,这样装病,给太医瞧出来禀了娘娘,你要怎么收场?”
“我哪里是装病?”浅云放下筷子,握甘氏的手,“这是娘和阿凤来了,我心里欢喜,才有些气力。平日可都病着。”
“你这样不行,”凤翎轻轻摇头,“箫姑娘是真病,盼还盼不来好身子呢。你是饿出来的毛病,能装得几天?娘娘现在是疼你,太医又谨慎,才会一时被蒙了。”
“我知道,”浅云垂眸叹气,“我这不才找了法子来跟你们商量么?自从娘娘跟我爹商量亲事之后,就不让我出宫,说是于名声不好,还备下嬷嬷调教课程。”
浅云又是一声轻叹,抬起眼,“其实我知道,除非我真死了,不然这事儿能有什么法子可想?”
“娘在呢,别老死啊死啊,娘心里多难受!”凤翎拍她的手,嗔道,“法子总是人想的,想想就是。”
嘴里这样劝,凤翎心头却是一片空白。她早预见过洛十一与浅云的亲事,这是梅皇后的个人感情,也是两姓及政治利益的结合。
而这个世上,谁有能力改变梅皇后的想法?
除非从洛十一身上找出口。
可她有什么身份游说洛十一?
同样的,希望的光芒只在浅云黑亮的眸子里闪了一眸,很快跟着熄灭。
“我是自欺欺人。我都没法子了,你能有什么法子?呵呵,”浅云苦笑一阵,拉起凤翎的手,眼里忽然带着祈求的目光,“我其实是想,我出不了宫,我……我就是想见他一面。”
凤翎吓了一跳,“什么?”
“我……我知道拖不了多久。我……我就是……这辈子该说的没说,我就是后悔,不甘。”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浅云的语速跟着快了许多,“我没别人可求。我就是想见他一面,把心里该说的说了,这辈子也就算完满了。以后怎样,我管不着!”
甘氏也明白了浅云话里的意思,望望凤翎,面色微变,“且不说别的……浅云啊,咱们也不是能常进宫的身份,哪里有这本事?”
浅云的眸光转向凤翎。
凤翎知道她目光中的意思。
她进不了宫,箫云却可以。
将常欢扮成侍卫带入宫,对箫云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洛十一是认得常欢的。
因为自己的事情,洛十一心里与箫云早生了嫌隙,万一常欢给洛十一发现,他要着意闹大,便可以趁机回绝梅皇后赐下的亲事,还可以给箫云定个欺君之罪!
再说,见了一面又如何?
常欢本来不愿去想,见一面却会逼着他去想,然后求而不得的痛苦便接踵而来。
在凤翎看来,这种见面不但毫无意义,还是一件给二人都平添痛苦的蠢事。
可有的时候,谁又能说,男女之间的感情就不是一件蠢事?
“我知道是为难你……”浅云低下头去。
“一家人,为难什么是另说。”凤翎打断她的话,想了想,道,“进宫不是儿戏,况还涉及到你的名声。而且一旦牵连别人,可都不是求情讨饶能了的事情,确实不妥。”
浅云喃喃,“我知道。”
“不过,你还是可以想法子出宫。”
浅云摇头,苦笑,“我求了娘娘几次,娘娘说我玩心太重,要我收收心,呆在宫里跟那些嬷嬷好生学习礼仪。”
“要么,我去跟你三婶说说?正巧过两天……”甘氏犹豫不决,心中十分挣扎。
做为长辈,帮助浅云与常欢私下相见显然不对,可看着两孩子痛苦,甘氏又是不忍。
“我也是这意思。”凤翎接过话,语气比甘氏坚定的多,“下月初一,裕隆长公主府中有宴。若是长公主开口相邀,娘娘必定不会拒绝,三婶也定会赴宴。”
只要常欢愿意,去长公主府显然比进宫容易得多。
“好!”浅云几乎要跳起来,“没几天了,我得去回娘娘,我的病无大碍!”
“有病要慢慢儿好,这就好了,娘娘怀疑,你可哪儿都甭想去。”凤翎抓着浅云的肩摁下去,把筷子塞进她手中,“你一天比一天多吃些东西,自然会有人往娘娘跟前回话,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