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凤翎只见过一次梅皇后,那是在她嫁入肃亲王府之后,与赵翦瑜一同进宫谢恩。
那时的她,面容尽毁,在经历了污辱与背叛之后,还要强迫自己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夫妻和美的模样。
因为她知道:救下梅皇后,不过是她走投无路时铤而走险的最后一步,梅皇后不会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能复仇的最好的法子,是与肃亲王虚与委蛇,伺机而动。
当时她看向梅皇后的眼里平静无波,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唯有那片黑纱遮住她唇角那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凤翎记得那时心里的苦涩,亦清楚的记得,那时她见到的梅皇后,华服盛妆之下掩盖不住的疲惫,是那次遇袭受惊的后遗症,也是气数将尽的先兆。
梅皇后过世之后,德妃隆宠,安国公渐失宠信,洛十一的太子之位亦摇摇欲坠,皇八子虎视眈眈,先皇则屡生费太子之心。
之后凤翎大约听说,幸亏安乐候牵连进苏阳弊案,失信先皇,由此累及皇八子,不久先皇驾崩,十一才险登皇位。
而这一世,端坐于鸾座之上的梅皇后,精神焕发,穿着大红金龙纹方领百子衣,微微发福,带着和蔼慈祥笑容的脸说不上有多美丽,却是十分的端庄,不怒自威。
箫蓉在箫荞的搀扶下,与凤翎和甘氏一起,向梅皇后行过大礼。
“免礼,赐坐。”梅皇后的声音低沉却柔和,使了个手势给福顺,“阿蓉身子不好,快扶着坐本宫边儿上来。”
福公公扬手一个手势,宫女们在各人身后摆上紫檀圆凳,一张就摆在了梅皇后脚边。
箫蓉谢恩,福公公亲自过去搀箫蓉坐下,又有宫女捧上手炉,恭敬的递于箫蓉。
另一宫女即奉上热茶,看着箫蓉饮下一口,再长长舒了口气,再向梅皇后谢恩之后,梅皇后加深了脸上的笑容。
梅皇后身边,包括福公公在内的公公以及嬷嬷们都露出轻松的笑意。
“你这孩子……”梅皇后牵起箫蓉的手,带笑打量着她。
话未说完,溺爱之情却溢之于言表,表情之上,还带着些些婉惜。
这情形让凤翎不禁猜想,若不是病着,箫蓉与洛十一该是天生的一对。
关切过箫蓉的身体,梅皇后的目光才转到甘氏与凤翎身上,道,“本宫常听浅云说起,幼时在乡间多亏得秦夫人照拂,本宫心中甚为感激。可惜俗务缠身,一直无暇当面致谢。”
梅皇后一个眼神,即有一嬷嬷带着两名宫女捧着锦盒上来,行过礼,嬷嬷再指挥着宫女将锦盒捧到甘氏与凤翎面前。
梅皇后稍稍抬手,笑道,“这是本宫的心意,虽不甚珍贵,唯聊表谢意。”
甘氏与凤翎慌忙起身推辞。
甘氏行礼,道,“回娘娘,臣妾与小女当年照料县主,不过天赐机缘,后亦尽份内之事。臣妾并不知其县主身份尊贵,如今却因此一再受娘娘赏赐,臣妾与小女实在愧不敢当。”
梅皇后微微颌首,“越是如此,人心越是难能可贵。反倒这些不过金银俗物,莫被玷污了才好。”
若非浅云的关系,梅皇后并不愿与安乐候一脉的秦天河府内有什么交集,然而一直以来听浅云所述,梅皇后心中对甘氏与凤翎还是颇有好感的。
仅归于此,说话还是点到辄止。
甘氏与凤翎谢恩,表情恭顺的口中称是。听懂梅皇后话里带话,这赏赐二人就愈发忐忑不敢受。
倒是福公公笑着劝,“娘娘是心疼县主,这才特意备下的赏赐。夫人与小姐且接着谢恩罢!”
甘氏与凤翎这才接过谢恩。
福公公接过宫女手上的食盒,向梅皇后行礼,笑道,“娘娘,这是秦夫人呈上要给县主食用的地瓜粥,说是夫人小姐亲手熬制。依奴才愚见,只要夫人备下的粥能让县主展颜一笑,玉体康健,娘娘的这赏赐啊,也就大大的值了。”
“是这理儿。”梅皇后浅笑点头,“有劳秦夫人,秦姑娘。这谢礼,是你该得的。”
“不敢当,这是臣妾应当之事。”甘氏慌忙又要起身行礼。
梅皇后摆摆手,“坐罢坐罢,”梅皇后笑着摩挲箫蓉的手背,“阿蓉与本宫一向亲厚,你们也就不是外人,咱们说说话儿,莫太拘束。”
甘氏应下。
箫蓉微仰脸向梅皇后笑道,“娘娘,太医瞧过吧,浅云县主玉体可有大碍?”
提及浅云,梅皇后的眉心紧了紧,叹道,“太医说,倒是无大碍,恐是郁结于心。哎,也是本宫的疏忽,本宫总念及她幼时吃尽苦楚,如今也想留在身边。本宫总想着,浅云也不小了,留得一时多一时。反倒忘了这是将她困在笼中,才得的这郁病。”
梅皇后说着,不由握着帕子沾沾眼角。
惹得福公公和嬷嬷们七嘴八舌的又是好一阵劝,“娘娘保重凤体,莫太忧心。今儿正巧箫姑娘和秦姑娘都来了,安雅县主也在,让年轻人在一起说说话儿,替县主解闷,县主很快就能康健。”
梅皇后才点头展颜。
福公公又道,“娘娘,不如奴才这就把粥送去县主寝殿,也好趁热。”
凤翎也趁机起身行礼,“启禀娘娘,母亲还为县主备下早前爱吃的小菜,臣女想求娘娘恩典,准臣女亲手侍奉县主用饭。”
梅皇后笑容十分欣慰,“去吧,难得你有这份心,无怪浅云总惦着你。秦夫人呢?”
“臣妾也同求恩典。”
“也好。”梅皇后点头,一边吩咐福公公,“你们且引秦夫人和秦姑娘去宁心殿瞧县主,莫打扰,让她们也好好儿说会儿话。”
梅皇后伸手牵住箫蓉,话中不无感慨,“你啊,就在这宫里陪陪我,见着你,我就想起你娘。”
几人分别应下。
甘氏和凤翎向梅皇后行过礼,跟着福公公退出寝殿,往浅云居的宁心殿去。
宁心殿是延禧宫的偏殿,离梅皇后的寝殿不远,跟在公公身后不急不慌的福,亦不过只走了一盏茶的工夫。
远远的,便是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凤翎和甘氏不由同时抬眼远望,再对视一眼。
二人皆不敢相信,那沁入鼻间的,竟会是腊梅香。
此时己入冬,百花凋零之时,宫内依旧绿草如荫,万紫千红。园内似春日,己足以让人啧啧称奇。然而,未及花季,园中腊梅尽放。
腊梅与百花争艳,还是这么远望不到尽头的一大片,真不可不谓之奇景。
“那便是浅云县主居的宁心殿了。”福公公脚下微顿,转头向甘氏与凤翎傲然的笑,“虽只是县主的名份,县主居的却是宫里最好的寝殿,可见咱们娘娘多心疼县主。”
福公公开始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这腊梅啊,是远从昌黎运来,在宫里养了几年,都不曾开花。说来也怪,县主入宫以后,这倒好,花季没到呢,这花倒一大片儿一大片儿的开了,把娘娘乐得哦……”
“连皇上都说……”福公公在腊梅树上捂嘴轻笑,还欲再说,却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福公公好。”
福公公收了眸光,往来的丫头身上打量了一眼,笑道,“哟,凝轩姑娘啊,怎的没在县主面前伺候?”
“奴婢见过夫人,大小姐。”凝轩先向甘氏和凤翎行礼,才答福公公的话,“回公公,县主听闻夫人与小姐入宫,让奴婢这儿守着呢。有奴婢引路,不劳公公。”
“也好,”福公公也乐得轻松,止步,问道,“县主身子可好?”
凝轩行礼回道,“身子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一早起来也没吃上什么,就念叨着想吃地瓜粥。夫人小姐可是替县主送粥来了?”
福公公一个眼神,身后的宫女双手捧上食盒。
凝轩接过,面露喜色,“这就好了,奴婢这就伺候县主用。”
“你引夫人,姑娘往县主跟前,叙叙旧,好生伺候县主。望县主放宽心,早些康健,莫让娘娘太担心才好。”
凝轩应下,目送福公公离开,才转身带着甘氏凤翎往宁心殿去。
跟着凝轩,甘氏与凤翎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宁心殿的内殿。
一阵轻风,将粉色纱质的落地帷幔微微扬起,隐约映出一个双手绞握的焦急身影。
凤翎不觉弯了弯唇角。
浅云每每心有难事,便是这个姿态。
凝轩在帷幔前止步,提高声音,“启禀县主,秦夫人小姐求见县主。”
帷幔上的身影蓦地一滞,接着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快请,快请!”
甘氏才一进殿,就见浅云披散着长发,只着了一件中衣,扑上来握住甘氏的手,笑着颤声唤,“娘!”
“臣妾担不起,县主!”甘氏微微色变,忙想向浅云行礼。
“凤翎见过县主,”凤翎也向浅云行礼,“县主万福金安。”
“娘!阿凤!”浅云一手拉甘氏,一手拉起凤翎,嘟着嘴道,“好容易把你们盼来了,我把人都打发出去了,你们还要这么多礼生分了,我倒不如病死了算了!”
“县主,万万不要胡说。”甘氏上下打量着她,带着担忧的神色问,“可好些?前阵子还生龙活虎的,好好儿的怎么就病了?听大人回来说县主身体欠安,把臣妾可急得不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