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间,我们已将走至暂时栖身的山洞。
住了这么久,我第一次如此高兴看见它。山洞虽然简陋之极,但最起码安全,不用担心会被洗剥下锅,成为别人的口中食。
“呕耶……到家了……”我欢呼一声,抛下雪之伤,当先跑进洞中。
洞中还是老样子,两块充当桌凳的方石,一张简易之极的树床,四壁空空再无别物。可我此时看来却觉得温馨无比,奔进来后扑到树床上左滚右滚,只觉满心欢喜。突听见肚子咕噜乱叫,才省起该吃饭了。
我翻身坐起,便见到石碗就放在床前的石桌上,都不用下地伸臂便抓在了手里。
“泊儿,别拿……”雪之伤恰在此时走进洞中。看见我抓起石碗,突地面色一变,急声喝止。
“呃……”我诧异的转首看他,与他相处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他着急。
“泊儿,把石碗给我。”他身形似电,倏忽近前,伸手夺去石碗。可还是晚了,我无意间一瞥,已经看见碗中是我惯常吃的白糊糊,但——还有没完全化为糊糊的残存冰蚕。
“这……这……这……”我颤指石碗,便是再迟钝,也已明白过来这些天来我一直吃的是什么。惊怒交加间,只觉胃里翻江倒海般涌动,实在难以忍受,哇的张口狂吐起来。
“泊儿,喝口水吧……”雪之伤眸底隐现歉然之色,递来装着雪水的石杯。他在炼化冰蚕为我做饭时,听见了我的呼救声,因急着出去找我,所以未把冰蚕彻底化为糊糊,结果被我抓个现形。
“我不要我不要,我再不要你给我的任何吃食!你是坏人、恶人、大坏蛋……”我拍掉石杯,鼻眼通红的呜咽,“我又不是鸟,你为什么给我吃虫子……”
“我也不想给你吃这个……可是除了冰蚕、桑叶,这雪谷中再无可食之物。那时你高烧昏迷,需要进补,而冰蚕正是大补之物,便自作主张的给你吃下了。”雪之伤轻轻抿唇,伸手想抚摸我头,但我却戒备的后退。
“那我醒来后,你为什么不明,却让我继续吃那些虫子。”我愤怒。
“本来想,可你懵懂糊涂,吃得香甜,我实在不忍出。因为你若知道那是冰蚕,一定不肯继续吃,可出谷无期,没有食物怎样熬下去哪?”
“胡!怎么没有食物,你不是桑叶也可以吃么?”我质疑。
“桑叶是可以吃,但苦涩无比难以下咽。”雪之伤无奈道:“不记得了么?我曾尝试让你吃过,可你不肯,太苦不吃。”
“呃……”我努力回忆,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当时我还发脾气,他欺负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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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色632年3月85日,晚。
龙圆圆果然如雪之伤所,入夜之后便自己摇摆回洞,钻入我的怀中酐眠。我自然开心欢喜,把它和冬眠的狐猪球球一起藏在衣襟里,走那带那寸步不离。
冰蚕之事虽然揭过,但我却断然不肯再吃雪之伤给我的任何东西。五天来,只是吃冰雪维生。
天色渐黑,又熬过去了一天。
我强撑着绵软无力的四肢,头晕目眩往床上爬。心中暗想早些上床睡觉,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饿了。
可实在是手脚无力,非但没有爬上树床,反而“嘭”的一声摔倒了地上。
“泊儿,你没事吧?”雪之伤忙走过来扶我。
“走开,不要你管……”我颤巍巍的想推开他,无奈力不从心。
“泊儿,是我不对,不该瞒你,我道歉,你原谅我,别再绝食了好么?”他把我打横抱起,平放在树床上,轻声恳求道。
我撇嘴,偏过头不理他,心中只觉委屈,这段时间以来,我把他当做唯一的亲人,慢慢放下所有的心防,敬爱他信任他依赖他,他却骗我吃了这么久虫子。若是蚂蚱蝗虫什么的也还好,那冰蚕跟大蛆长得一模一样,是我最讨厌的虫子,想想就觉得恶心欲吐。
若是脑袋没受伤,我气归气但肯定会觉得雪之伤情有可原,换做是我也会隐瞒,抗议几句也就算了。可现在的我,时而明白时而糊涂,心性有如十来岁的孩童,任性倔强,不能站在对方角度思考问题,只觉得被最信任的人欺骗了,伤心愤怒不可原谅。
“泊儿,吃东西吧,再这样饿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雪之伤端来一碗桑叶汤,和声哄道。
“不吃不吃,你休想再骗我吃虫子!”我咬牙瞪目。
“只是桑叶,没有冰蚕,不信泊儿自己看……”
“哼!不吃不吃,要吃你自己吃,别来哄我……”我忽然省起他辟谷,从来不吃东西,立时翻身坐起,瞪圆眼睛叫道:“啊……我想起来了,怪不得你要辟谷绝食,原来是为了不用同我一起吃虫子。以后你不吃的东西,我也绝对不吃,这样看你还怎样骗我吃虫子。”我灵光乍现,得意的扬头。
“那也就是,我吃的东西,泊儿也可以吃了。”雪无伤不以为忤的微微笑,引我入瓮。
“嗯……这个么……”我搔头结舌,不知要怎样反驳。
雪之伤舀起两片桑叶放到口中慢慢咀嚼,“喏,我先吃一口,泊儿就可以放心吃了吧。只是桑叶,绝对没有冰蚕。”他为取信于我,又低头喝了口汤水。
我其实早已饿得难撑英雄,只是太恶心吃那蛆般的冰蚕,才强忍到现在。见他既然敢吃,那应该没有偷放冰蚕吧?我瞄了瞄那碗桑叶汤,不由意动。
雪之伤是心思洞明之人,怎会看不出我这心眼。马上把石碗奉到我眼前,和声哄道:“趁热快吃吧,虽然有些苦涩,但忍忍也就过去了。”
我抬手接过石碗,用木勺使劲搅拌了几下,从碗底舀起一勺,送到雪之伤嘴边道:“你吃了这勺,我才吃。”
雪之伤微愣,继而莞尔抿唇,顺从的张口吞下整勺桑叶。
我看着他吞咽下去,才放心舀起一勺送至嘴边。
“呸呸……”我才吞进口中,立时又吐了出来。我对食物素来挑剔,味蕾极是敏感,这汤汁苦中带涩,还有一酸麻,滋味怪异莫名难以形容,比最苦的汤药还要难吃百倍。
“好苦好难吃……你又给我吃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不要吃不要吃……”我任性的大叫,把石碗狠狠摔向地面。
雪之伤猿臂轻伸,把石碗稳稳接住。手腕微旋,飞溅的汁水如受到地球引力,纷纷倒流回碗中。冰眸恒静,和声相劝道:“泊儿,这桑叶虽苦,但最起码可以果腹,你若继续绝食,真的会饿死。”
我此时如叛逆的儿童,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忠告,撇嘴摇头道:“那么苦涩,我宁愿饿死,也不要吃。”
雪之伤不温不火,耐心劝导,“泊儿,世间百味,非是味味甘甜。人生万事,不能事事如意。苦涩亦是人生滋味,只要活着就一定会尝到,分别只是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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