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几场雪后,庭院里那株梅花已经盛开了,在月下摇曳,在雪上傲然,暗香浮动,疏影清浅。
“一树梅花雪月间,梅清月皎雪光寒。看来表里俱清澈,酌酒吟诗兴尽宽。“(1)
这样美好的月色,不正适合酌酒吟诗、挑灯赏梅吗?然而,此时的萧子灵,如缥缈的孤鸿一般独来独往,再也没有人可以陪她酌酒吟诗了!她失去了苏子容给予的友情,亦放弃了孟宏煜给予的爱情,如今,她恰似墙角那一株寒梅,孤独地于雪夜中寂然开放。
既然无人作伴酌酒吟诗,那独自一人挑灯赏梅总是可以的吧?于是,披上披风,提着一盏宫灯,子灵便独自一人到永乐宫的后花园里赏梅。到了后花园,她便吹灭宫灯,月色下,依稀可见后花园里那四五株梅花傲然怒放,开得比庭院里那株孤梅更加生气勃勃——果然,连梅树也是向往热闹,耐不住寂寞和孤独的啊!
子灵静静地站在梅树下,思绪浮游,似是在赏梅,又似在发呆,她便这般定定地站了许久许久……假山后的阴影里,展战静静地望着子灵的背影,亦是许久许久……
转过身来正想回去,忽然看到假山后隐隐约约一个人影,子灵不禁吓了一跳,忙低声问道:“是谁?”
那人影并没有吭声,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似乎是在雪地上行走。子灵吓得不清,鼓起勇气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句:“到底是谁……可不要吓人啊……人吓人吓死人的……”
“是卑职。”那黑影终于出声了。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子灵知道那人是展战,这才放下心来,慢慢地走到假山边上问道:“展大哥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他不知不觉地总会在夜里潜来永乐宫,看一看她的身姿,闻一闻她的气息。如今,他该告诉她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吗?告诉她他的思念和心疼,告诉她他的爱慕和相思?
“卑职有事向娘娘禀报。”压抑着一诉衷肠的冲动,展战依旧冷酷着一张脸,声音中无波无澜,无情无绪。
“什么事?”子灵忙问道。
“先前娘娘吩咐卑职去查的事,卑职已经查清了,白昭容果然托内务府的小太监们暗中弄了些朱砂。”展战继续说道,“白昭容和思安院的宫女慕雪暗中勾结……”
“嘘……”子灵赶紧伸出纤纤细指轻嘘一声,示意展战不要再说下去——若说破了,那可不好玩了!
听到这里,子灵便心知肚明了:果然不出她所料,这白如霜如今也渐渐地心狠手辣了,而那林月瑶,真真是罪有应得啊!容姐姐,你的仇,不需要我来报了……
大仇将报的喜悦终究还是胜过了对林月瑶年轻生命的惋惜,子灵不禁轻笑出声,悠悠地和展战说道:“这件事,展大哥千万不要和他人说起,一切,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是的,就让白如霜出手吧,她不会加以阻止的。而那林月瑶是生是死,就由白如霜来决定,由上天来决定吧!。
“那柳如馨……娘娘准备怎么办?”展战不禁问道。一想到这里,他就为她感到心疼,此刻,她一定恨死那柳如馨了吧?如果需要,他愿意替她出手,手刃了那恶婆娘,为夭折的小皇子报仇!
“你……已经知道了?”子灵问,心中明白定是玉奴将此事告诉他的。
“只要娘娘吩咐,卑职愿意为娘娘……”
“此事不劳烦展大哥!我会自己看着办的。”未等展战说完,子灵便婉言谢绝了展战的一番好意。一方面,她不希望展战卷入后宫阴谋,陷入困境;另一方面,她早已发誓,她孩儿的血仇,她一定要亲自去报!绝不借他人之手!
“若娘娘有需要,卑职愿为娘娘赴汤蹈火,甚至是死,卑职也不怕!”展战信誓旦旦地对子灵说,然后,抬起头来,灼灼地盯着子灵的双眸。
明亮的月色下,子灵亦看到了展战的眼眸中炽热燃烧的深情,讶异过后,心中忍不住闪过一丝慌乱,她微微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低声说道:“夜深了,展大哥还是赶紧回去吧。”说完便拿起挂在梅树上的宫灯,步履微乱地走回宫去了。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展战心中一阵难过,亦有一丝丝欣喜。难过的是她的慌乱,欣喜的是自己终于吐露了一丝丝的心声。
子灵一颗心跳得如擂鼓一般,匆匆忙忙地跑回永乐宫了。刚迈进屋里,玉奴和筱如便欣喜地围了上来,玉奴不禁忘情地一把抓住子灵的手,喜极而泣道:“小姐你可回来了!真真是吓死我了!”
子灵笑着安慰她道:“我到后花园里赏梅了,这不才一会儿嘛,看你吓成这副模样吧!”
玉奴不禁破涕为笑,边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边说道:“总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筱如也放下心来,便向子灵解释道:“玉奴这么担心是有原因了,方才慈宁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柳昭容死了!”
什么?柳如馨死了?怎么会这样呢?子灵心中疑惑,赶紧问道:“她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据柳昭容身边的诺儿说,吃过晚膳后,柳昭容便神色匆忙地出门去了,也不让宫女太监们跟着。直到亥时,柳昭容还不见回去,诺儿和歆柔公主急了,便去向太后禀报,太后派太监们去寻。最后,终于在冷月宫的荷花池里找到了……柳昭容浮在荷花池上,已经死了……”
冷月宫的荷花池?不就是当初她和玉奴被推下去的那荷花池吗?子灵不禁心中疑惑,柳如馨怎么会大晚上的跑到冷月宫去?难道,是因为发现自己害死子灵的皇子之事败露,柳如馨便畏罪自杀?——子灵心中猜测道。
然而,她马上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会的,如果柳如馨真的要自杀,何必绕那么远的路去冷月宫的荷花池投水?况且,柳如馨绝不是那种会为自己的恶毒感到愧疚,从而畏罪自杀的人!这么说,柳如馨是被人害死的?
“可是被人害死的?”子灵赶紧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皇上已经下令内务府去查此事了。”筱如说。
柳如馨死了!那么此刻,子灵是该高兴的吧?毕竟,柳如馨是害死她皇儿的罪魁祸首啊!可是为何,子灵的心中却有一丝丝难过?难道,她是为不能亲手杀死柳如馨而难过?
一丝丝难过之后,更多的还是疑惑:到底是谁杀死柳如馨的?忽然,子灵脑海中闪过了展战酷酷的脸,她想到他灼灼地盯着她说愿意为她赴汤蹈火——难道是展战杀死柳如馨的?——可那时候,展战正在后花园里,和自己在一起的啊!——不,也有可能,展战是杀死了柳如馨后才到永乐宫的后花园的?……
见子灵眉头紧锁,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玉奴亦在心中暗暗担忧——方才小姐是出去了,她到底出去干什么呢?会不会和柳昭容的死有关?要知道,那柳昭容害死了小姐的小皇子,小姐不知道有多恨她呢!小姐会不会因此就害死了柳昭容?不!上天保佑,千万别让小姐和柳昭容的死扯上关系啊!
主仆俩人正各怀心事,暗自思索,忽然,却听到桂子来报说李昭来了。
李昭?他不是该在孟宏煜身边伺候的吗?怎么会在这么冷的夜里来永乐宫了?难道,孟宏煜也来了吗?想到这里,子灵心中不禁泛起一点点的期待。
子灵连忙迎了出去,却见李昭神色匆匆地来了,双眼逡巡李昭的身后,却不见孟宏煜的身影。原来,李昭是独自一人来的!子灵心中不禁失落,然而,还是强颜欢笑地问李昭:“这么晚了,李总管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奴才见过贵妃娘娘。”行过礼,李昭继续细声细气地说,“是皇上吩咐奴才来请娘娘去慈宁宫一趟的。”
“哦?这么晚了去慈宁宫,可是有什么事?”子灵问。
“这个嘛……奴才也、也不清楚。”李昭说。
听李昭这般吞吞吐吐闪烁其词,子灵心中添了一丝不悦,于是厉声说道:“你若不说是什么事,本宫就不会去!”
“奴才只知道,和、和柳昭容的死有关。”李昭哭丧着脸哀求道,“还是请娘娘赶紧移驾吧……”
柳如馨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子灵心中疑惑,然而,还是赶紧换了衣裳,带着玉奴和筱如往慈宁宫去了。
慈宁宫里灯火通明,想必,今夜定会是个不眠之夜了!
迈进广寿厅,只见厅里坐了一屋子的妃嫔,这些平日里叽叽喳喳热闹得如一群燕子的美人儿,此刻却都正襟危坐,鸦雀无声。
孟宏煜和太后坐在上座,只见孟宏煜阴沉着脸,用凌厉的眼神盯着萧子灵,还未等子灵行礼请安,孟宏煜便怒喝道:“萧贵妃!你可知罪?”
子灵不禁吓了一跳,然而,她还是无畏地抬起头来直视他,却见他的眼中燃烧着一团怒火,火焰之下,还带着一丝恫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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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朱淑真,《雪夜对月赋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