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当初大臣奏请派钦差督粮,引发了成化天子另外的贪婪心思,东南号称最为繁华富丽,但他这当皇帝的好像从来没有直接捞到过什么好处。
故而在派出钦差赴江南督粮之际,成化天子又另外委任了亲信太监王敬,打着采购药物、书籍的旗号赶赴江南。
奉旨赴江南采办太监王敬王公公在南京巡视完毕后,便出发前往苏州府。他坐在船头,一边品茗手中一壶茶,一边感受着江面上传来的习习凉风,惬意得很。
人逢喜事精神爽,赴江南采办这桩肥美差事,不知有多少内监打破了抢,最终还是落到他王敬头上。由此可见,他王敬也是“简在帝心”的。
办得好了,不但自己可以顺便捞上一大笔,而且更能讨得天子欢心,从此圣眷也必然更上一层楼。
前文介绍过,当今成化天子身边的得势太监大约可分为三类,一是政治型,例如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秉笔太监覃昌;二是特务型,最有名的就是汪直,还有之前的尚铭;
第三种太监,就是帮着天子吃喝玩乐、搜罗金银财宝的太监,最成功的一个就是御马监太监梁芳了。
之外比较有名的就是云南镇守太监钱能、广东镇守太监韦眷等人,靠的就是在地方大肆搜刮奇珍异宝进贡天子,从而十分得宠。
虽然这些太监在地方上民怨沸腾,上到藩王公侯,下到官府百姓,无不痛恨他们,但却因为天子故意袒护,这些人倒也一直平安无事。
王敬王公公想要效法的,就是钱能、韦眷这条路子。东南富甲天下,可以搜刮的实在太多,王公公这趟若让天子高兴了,升为一个要害衙门的掌印太监不难。
听说内官监掌印太监要出缺了......若不是司礼监有怀恩那个老匹夫把持,他王敬甚至敢去琢磨一下司礼监的职位。
旁边有个随从,为王公公讲解着水土人情:“江南这地方,夏天比北方早,一到四月便是黄霉节气,五月六月就是三伏炎天。不过眼下已经是八月时分,天气凉爽不少,王公来的倒也是时候。”
王敬公公耳朵里虽然听着,但神游天外不知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昔年覃力朋前辈坐镇东南,每每赴京师时,自家财货常常连绵数十艘船,蔚为壮观。我忽然想起此事,颇为向往之呐。”
王公公就是这么直白......左右随从逢迎道:“王公此次奉旨下江南,待到回京之日,想必与那覃力朋相较不遑多让!”
王敬身边带来的这些随从数量不少,比方应物那钦差队伍庞大两三倍。人员大都是从京师扒拉出来的,有恶棍无赖,有落魄文人,凑成了一支杂乱的采办队伍。
其中有个念过几年书的,此时企图表现的与众不同一点,便笑道:“众位这话可不大吉利,听说那覃力朋当年为了敛财贩卖私盐,却被急于立威的西厂汪直抓了个正着。
后来无数家产抄没入宫,而他本人也差点被汪直处死,所幸天子仁慈才饶了他一条命。王公欲比之不遑多让,不见得是好事。”
这话听在王敬王公公耳朵里,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他正处在志得意满时,哪里爱听这种丧气话?如此便阴测测的说:“你说得对,但苏州府你不用去了,请回去罢!”
那半吊子文人尚未反应过来,又见王太监抬了抬手,吩咐左右道:“来人,将他送下船去!”
这时候船只尚在江面上行驶,所谓“送下船去”大概等于从船上丢到水里。情况还真就是这样,噗通一声响,便见某位企图表现个性的人士在江面上扑腾着,不知道能否活着上岸。
其他随从骇然之后,更加猛烈的拍起马屁来......
一路无言,王公公一行在京口转入运河,然后过镇江、常州,最终抵达苏州府。
这苏州府是江南地区的核心,不是首府的首府,但凡被差遣到江南办事的人,无不是将苏州府作为主要驻地。
只见得岸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生热闹。府、县官员倾巢出动,以知府李廷美为首立在岸边等候。
场面虽然盛大,但众位老爷的脸色却不大好看。谁都知道这采办太监没有不祸害地方的,他们这些官员将会夹在中间很难办,但他们又不得不来“欢迎”。
王敬公公从船舱中走出来,抬头一看岸上风景,忍不住得意洋洋,对左右道:“这里衙门还挺知趣。”
左右随从很及时的谀词如潮:“公公声威所至,地方这些官儿自然必须俯首!”
打前站的王臣王千户也在岸边上等候着,抢先踩着踏板上了船,殷勤的扶住王敬公公,低眉顺眼的问候道:“几日不见,干爹越发精神爽利了。”
王敬哈哈一笑,便在王臣的扶持下,稳稳的弃船登岸。
却说此时在望江楼上,钦差方应物站在三层楼窗口,遥遥望着这边码头的动静,心中若有所思。
旁边长随王英愤愤不平,“当日秋哥儿你以钦差之尊按临苏州府时,地方衙门在码头迎接的场面,可没有这般隆重!今次连那不阴不阳的李知府也出来了,瞧他那卑躬屈膝的样子!”
方应物面上对此不以为意,“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只怕在地方眼里,我就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就算将我逼急了,除了向朝廷告状外,只能束手无策。而那王敬就是小人,小人卑鄙无耻是没有底线的,所以需要小心应付着。”
另一个随从方应石半晌没说话,此时突然吐出一个字来:“贱!”
方应物哂笑道:“不贱就不是人性了,俗话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自作聪明的人何其多也,有他们吃苦头的时候!”
王英忽然有所悟,“等他们吃到苦头后,地方上没有别人能做主,奉旨太监谁能硬抗?别人自然要哭着喊着来找你,毕竟你同样是奉了诏旨的钦差大臣。”
方应物高深莫测的说:“事情没这么简单......我还要等待朝廷进一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