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一觉醒来,惊异地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木箱子里,身下压着一堆皱巴巴的衣服。隔壁房间似乎有两个男人在说话。
“班主,你要这么个白头翁来做什么,我们自己也不好过,还要养个累赘?”
“她不是单纯的白头翁,你如果仔细看,她的毛发不是白的,是淡蓝色。而且那个麻子说她有十六岁了,才长这么大。天赋异禀,必有奇处。既然她父亲连银元也不要就送我们,给口饭吃,就当做善事,也该接收她——我看那麻子也不像好人,估计是她继父,跟着他也只有吃苦的份……”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把正趴在房门边听那两个大人话的珍珠吓了一跳。回头只见一个清瘦的少年,光着膀子,腰里系着红布,灯笼样肥大的裤子下边光着脚。正歪着头看着珍珠,看样子也不过十三四岁。
里面说话的大人听见声音走出来,一个中年汉子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铁蛋,你别看她小,她却是比你大呢。”
“那她比我入行晚,也该叫我师兄。”少年头一昂,引得汉子一阵哈哈大笑,忽而正视珍珠:“确是奇人,这么个小丫头,这般沉静,也不哭闹。”
“甲寅年三月廿三日生,属虎的。名叫赵珍珠。”另一个中年汉子拿着一张写着一行字的纸念着:“怪不得有人说你妈祖转世,连生日都是同一天呀。你真有十六岁了?”
跟班主说话的是管事,大家都叫他陈师傅。正儿八经地学过豫剧,识文认字。“我不叫珍珠,我叫子梳……”
“紫苏……”陈师傅拿起毛笔在珍珠后面写上两个字,“是这个紫苏吗?”珍珠并不认识,但她想只要不叫珍珠,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她觉得林世英把她抛弃了。却不知是那王麻子早看过马戏团的表演,知道他们停留不了几日,便趁乱将紫苏背来送人。他好娶林世英,不用担心受这扫把星的祸害。
庙会后第二天,紫苏就随着班主一行人走了,原来他们是河南来的马戏团。说是马戏,整个团只有两匹拉车的瘦马,主要靠人表演奇艺绝技过活。
“这般热闹的庙会也没收到几个银元,这世道是越来越难了。”收来的碎钱有铜钱,有新发行的国民纸币,班主让管事去换了银元,只有银子才最可靠,在什么年代什么政府都通用。
他们就像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走到哪过到哪。班主李智总能打听到哪有庙会,哪有集会,哪热闹奔哪,找集市上一块开阔地,用石头围一圈就成了他们的舞台。
有了紫苏后,报幕的工作就交给了她。淡蓝色的头发编成两条羊角辫,本来也是淡蓝色的眉毛被李智的老婆秀嫂用碳条画成了两条黑卧蚕。吹弹即破的皮肤,小巧灵活的身段,一开腔却沉稳清晰的脆生生的声音:“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初来乍到,借宝地讨口饭吃,望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表演的精彩您给鼓鼓掌,不好看您也别扔萝卜鸡蛋……“一般说到这句,场外就会响起不少笑声。回头看下场上的准备情况:“下面的节目是——掌断垒砖块!”
李智练的是硬气功,掌断垒砖块,胸口碎大石,喉间顶缨枪……都是最常见的民间表演节目,虽然这是团里最扎实,难度最大的,却往往不及铁蛋的滚铁钉节目受欢迎。特别是当铁蛋往那扎在木板上的尖端朝上的铁钉上一躺,肚子上还要再站上个紫苏时,周围总能爆起最热烈的掌声。也有人啧啧叹息:“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受这罪,作孽哦……”紫苏从铁蛋身上跳下,就拿起个中间放了个观音菩萨的托盘,一一向人讨钱:“叔叔,大爷,姑姑,嫂子,大家赏口饭吃,菩萨会保佑好心的您的……”一些刚刚还使劲鼓掌的人,突然就转身跑了,只有些穿着体面的人和心软的妇人往盘里扔些碎钱。
“师傅,是不是我们的节目不好看?怎么每天才收这么点钱?有时还被地头蛇收保护费什么的……”
“唉,这年头,老百姓自己都填不饱肚子,谁有余钱打赏咱们呐。再花费心思改变节目也是没用的。”陈师傅轻轻地在紫苏耳边说。紫苏看着愁眉苦脸的班主也不敢再多言语。听陈师傅说年景越来越差,班主决定回老家再另谋生路。
他们走到江西景德镇时,李智的老婆秀嫂生病了,凑齐所有钱找来大夫,大夫一摇头,病是顽疾,治不好了。秀嫂就硬拖着,只求李智快些带她回河南老家。可走到安徽祁门时,秀嫂就闭目了。李智选了个靠山临水的风景地安葬了她,没有树墓碑,只剪下她一缕头发,贴身藏了。一行人静默着,没人哭,麻木地低头赶路。
他们像游魂似地东飘西荡,李智突然失去了以前的英明,他们要碰运气才会遇到集会,吃了这顿不知道下顿在哪,团里的年轻人渐渐散了,最后只留下了李智,铁蛋,紫苏三个人。他们衣衫褴褛,篷头垢面。再也没人愿意看他们表演,就连表演用的刀,枪,甚至铁托盘都换食吃掉了。他们一路偷地里的红薯地瓜,野菜山泉充饥解渴,终于在紫苏二十三岁那年,回到了河南老家:鹿邑——老子的故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