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将近,大雪也已下了好几场,皇后筹备了许久的梅花宴定在十二月十二日,距萧婧出嫁正好两个月。
虽然萧驰说过不希望她去,萧婧还是提前了几天就开始准备。夏昱答应帮她之后果然没有食言,甚至连她从前在皇宫里的画像都叫人临摹了一份出来。他在融雪园专门辟出了一间屋子,将那些卷轴悬挂在四壁,萧婧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怎么……有这么多?”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满满一屋子的画像,差点结巴起来。
夏昱嘴角微勾:“你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你父皇就下旨命画师每月为你作画一幅,这里收集到的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其余的都收藏在宫里的藏珍阁,若是有机会你可以自己去看。”
“藏珍阁?”萧婧低声呢喃道,下意识地走到墙边,难以置信地盯着挂满墙面的画卷。
画中的人儿从双髻女童到亭亭少女,每一幅的意态都各不相同。大部分画作中并非只有她一人,而是连场景和其他人物都具备,只不过作画者显然没有在其他人物上下什么功夫,虽然面目轮廓都勾勒地极为细致,却缺少了那点灵气,只能称为画作而已。
但是无论在哪幅画上,那个少女都被描画地活灵活现,看着画纸上的那对眼眸,萧婧几乎以为下一刻她就会走下来。
眼前忽然闪过这样一幅情景,也是一间挂满了画卷的屋子,她推门而入时满心的恼怒都化作了震撼。而在一壁画卷之下,一个青衫男子缓缓回身,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的情愫和无可奈何,让她的心狠狠战栗了一把。
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能看到那双纯黑的眼瞳,像一把利剑劈开她所有防护,直击心房。
额际忽然一阵疼痛,萧婧连连后退了几步,正好撞入上前来扶她的夏昱怀中。
“怎么了?”他低头问道。
萧婧揉了揉眉心,站直了身子:“没什么……只是好像想起一些事情,可惜太模糊,看不清是什么。”
“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你还是好好想想梅花宴该如何应付吧。”
“这次的宴席,萧妤和殷恪也会去吗?”
夏昱嗤笑了一声:“那是自然,连你这位帝都最不成器的驸马都收到了帖子,怎么还会少了他?皇后这次是铁了心要把所有人都邀齐,不知道有什么好戏看呢。”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意有所指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在外头的名声可不好,你真的要去的话,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见她只是点点头就转身要走,夏昱一把拉住她,皱眉道:“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到时候我和你的席位不知道会怎么安排,我会安排柳儿和你一起去,你一定要跟紧她,明白了没有?”
“知道了,”萧婧抬眼瞪他,“你那么啰嗦,难道很在乎我?”
夏昱冷笑了一声,迅速放开了手,“你也太高估了自己,我只是怕你输得太早,答应我的酬劳我拿不到而已。”
萧婧忽然笑了,向他走近一步,仰脸道:“说谎不是件好事哦。”她突然伸开双臂笨拙地拥抱了他一下,然后看着他一瞬间惊呆的表情,便提着裙子笑着跑开了。
“谢谢你!“她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夏昱怔怔地在屋子里站了许久,才缓步走到墙面前,伸手轻触着画纸上少女的脸颊,神色迷醉又伤感。
“真正的你,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他低语道。
认识她可以说很多年了,彼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八岁孩童,既不受父亲的爱宠,又要受大娘的欺凌。他的母亲本是出身江湖的爽朗女子,素衣怀剑就可以天涯海角漂泊,然而她遇到了命中的魔星,便挽起长发嫁入了侯府,就这样便有了他。
夏启也并不是待她不好,只是他的好,永远都要放在身家利益后面。他的正室出身权贵,能在仕途上给他更多机会,所以他要给她正室夫人的权柄和地位,来换取他在朝堂中更多的支持。
八岁那年,他第一次有机会跟着父亲和哥哥进宫。皇宫的巨大和奢华,远远超出他幼小心灵的想象。父亲去面见圣上了,他和哥哥被送到上书房和几位皇子一起读书。
哥哥自幼有名师辅佐,所以对于太傅的问题对答如流,很快和书房中的人谈笑甚欢。而他对于那些诗书都是不懂的,只能讷讷地坐在一边玩弄衣角。
但是夏晋不肯让他这么轻松就过关,他怂恿大皇子来和他联对,输的那个要学狗叫。他虽然小,但也是有自尊心的,当下摸了个砚台就向夏晋丢过去。夏昱的武功也是经过名师指点的,当下闪身躲过,那方砚台便落到了隔壁的桌子上,墨汁四溅。
坐在桌子后面的孩童穿着和皇子一色的衣衫,柔软的黑发用金冠束起,一张粉雕玉砌的脸上溅了墨汁,越发衬得面色如玉。
周围围着的人群都自发地让出一条路来,那孩子讶异地看着他,他正不知所措时,却听到了她清脆的笑声。
他听到大皇子唤她“皇妹”,原来那个容貌精致的小小少年是个女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冒犯了她,她却毫不介意地拉着他到处去玩。他问她为什么,她只是笑着不答。
从那之后,他就盼着能跟父亲进宫,甚至为此不惜去讨好哥哥。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在上书房远远地看着她,她是很聪明的,诗词歌舞乃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连生性冷僻的太傅也常常夸奖她。
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或许说是仰慕更恰当。她永远站在万人瞩目的中央,让他只能仰望,但他对于她而言,怕是只能算是一个过客。因为自从那一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和他那样亲密地玩过。
野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公子,侯爷叫您下去。”
夏昱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就看到画像中的少女一双盈盈水眸正盯着自己,不由得长叹一声,跟在野鹤身后下楼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