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也许爱才能让人惊醒。
就在我绞尽脑汁的回忆阿慧和周永乐的爱情的时候,我时而忍不住“咯咯”的笑上两声,时而由不得的叹了一口气。
在我记忆的任何角落,都是他们俩温馨甜蜜的记忆,哪里何曾有妒忌、陷阱、悲愤和伤害?那是一个纯得美好的世界,那是一个美得无瑕的空间,那是一个真得可爱的孩童花园,怎么会像黑猎诋毁的那样诡异和恐怖,到处是迷茫、偏激和欺骗,随时充满了暴力和谎言?
看看这一幕又一幕……
阿慧和我行走在鸢尾花盛开的小路上,放眼望去,弯弯曲曲的小路两旁长满了淡紫色的鸢尾花,它们争先恐后的伸展着修长的碧色叶片,叶片宽厚,闪着植物特有的鲜活亮光,一片绿意盎然的景象,它们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两枝紫蝴蝶似的鸢尾花,在风中轻轻摇曳,衬点着周围的绿树红花、青山碧水,真真一副生机蓬勃的模样。
我打心底喜爱这样真美的画面。
阿慧在前走着,我在后跟着,她腰间挂着小小的竹篓子,腰带上别着一把轻巧灵便的尖嘴锄,我知道那是专门挖小棵植物用的工具,这一趟,我们准备去山里寻找稀有的兰草。她又是一件朴素无华的白底蓝点衬衣,一条墨色长裤,为了防止粗粗的黑亮大辫子甩起来,她把它和麻绳腰带一起束到了细腰间。
我禁不住的盯着她的细腰打量,那里很结实却又柔软,韧性很强,张力蛮大,随着阿慧一步一步的有节奏的走着,她的辫子梢和尖嘴锄就跟着腰肢的颤动轻轻击打在她浑圆的屁股上,看起来似乎她的整个人都在一起和谐的舞动,在这一路绿叶淡紫蝴蝶花的陪衬下,在这初夏清凉的山风吹拂下,湛蓝的天,洁白的云,清新的空气,时不时从林子里传来的一两声鸟儿清脆婉转的鸣叫声,啊哈,这一切,别提有多美妙了!
就这样,我的心溢满了欢快的蜜糖,稍不注意,它就顺着心河流淌。
我轻笑出声。
忽然,前面的阿慧“哎哟”叫了一声,一脚踩过了路坎子上,陷到了旁边的鸢尾花丛里。我跑了上去,想要搀扶她,却发现她的腮旁泛起了一层绯红,好似抹了一层胭脂,大眼睛扑闪着,我可以看到长长的眼睫毛在微微颤动。她似乎在看着什么,眼神瞅一下又闪开,闪开一小会儿又情不自禁的瞅。我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远远的苞米地里有个人在扛着锄头朝这边张望。我定睛一瞧,原来是周永乐,虽然我们距离比较远,但我仍然可以看见他英俊的脸上傻傻的笑。
一场美好无比的爱情。可我就搞不懂了,为什么黑猎要把那么丑陋、那么邪恶、那么可怕的记忆强加给我呢?我不相信他,我更不喜欢他,我的记忆里应该是这些片段,这才是我自己的记忆,没有污染的原生态的记忆,不是吗?
谁会相信我那个童真世界里干净、纯真的记忆竟然被痛苦、绝望的记忆代替?只有在这个江氏家族的鬼魂城堡里,在那个一脸狞笑的黑猎的掌控里,在这个相互猜忌、伤害无所不在、人鬼自危的可恶的世界里……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我不经意睁开了眼睛,目光与江少品的碰撞在一起,他不知什么时候从一切静寂的状态醒了过来,瞅着我看,虽然脸上还是一副漠然的表情,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躲闪。
我们就这么静默的对望着,刹那间,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良久,江少品竟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没有任何强制性的意味,似乎更像一种真诚的恳求,“梅成香,你过来。”
我迟疑了一会儿,立起身走了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了。
江少品并没有看我,他低着头,长发盖住了他的脸颊,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话了,语气淡淡的,“给你的匕首还在吗?”
“唔?”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手不由得往身上的衣兜里一摸,空空如也。我立即明白那把黑漆刀柄的匕首已经不属于我了,于是我轻声回答,“不在了。”
江少品往怀里一摸,拿出同样的一柄黑漆匕首,头也不抬的递给我,说道,“用我的吧,那是一对。”
“你要干什么?”我莫名其妙,他拿匕首给我干嘛?难道他对自己下不了手,要我帮他一把,给他个痛快吗?我的心一惊,急忙把双手背到了身后,叫道,“江少品,你要叫我做的事,我肯定做不了!”
江少品终于抬起头来了,他的两只眼睛明晃晃的在凌乱的头发下面瞪着我,好一会儿,他冷声说道,“梅成香,给我把头发削了。”
我听了,提得高高的的心“扑通”一声掉回肚子里,我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在身后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接过了那把匕首。
江少品原本如丝滑一般的头发经过风吹雪凝,汗淋雨打,现在都纠结成一绺一绺的了,千丝万缕,我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一直站着定定的看。
“梅成香,动手吧!”江少品轻声说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撩起了他的一绺头发。他柔韧的发丝在我指尖缠绕着,我的心忽地有了别样的感觉。我有些明白江少品的意思,断发,斩断这三千烦恼丝,决裂,与过去告别,重新开始一种与前不同的奋斗生活,又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这头发是要怎么个了断法?寸头?短发?还是光头?我拉直了他的头发,却迟迟不动手。
江少品也不说话,任由我拉扯着发丝。我问了他一句,“这头发要怎么削?”
“把它全削光。”他立即回应道。
“为什么?”我禁不住问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的长发蛮好看的。”后面的话我没说出来,我是想说削了可惜了之类的话,转念一想,江少品削掉头发,可能是一种仪式,往事不堪回首,想要彻底忘却吧。
“削吧,别问为什么。”江少品淡淡的语气。
我心里一惊,想都没想,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不会看破红尘,要出家吧?”
话一出口,我似乎感觉到他在不耐烦的皱眉头。果然过了好一会儿,江少品开口了,“你的话真多。”他咽了一口唾沫,轻描淡写的说,“我没别的意思,这长头发碍人,我就想把它削掉而已,这冰窟里除了你,也没别的什么人,只好请你帮忙了。”
“可是……”我结舌了,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削吧。”江少品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手握着匕首,怔怔的瞧了瞧那锋利无比的刀刃,良久,我把它轻轻的放在了他的头发上,轻轻一触,发丝纷纷断裂,一绺一绺的掉到我的手心里。一边断发我由不得的想,他不会经不住打击,想不开吧?随即我又否定了我的这种想法,他要有轻生的念头,干嘛不拿这把匕首往脖颈上一抹,一了百了,看来我是多想了。那他削发又是为哪般呢?实在是捉摸不透。唉,算了,不想了,削发吧。
不一会儿,他黑亮亮的头发纷纷落地,头皮开始显现出来,有了一小层青幽幽的发茬子,我不敢贴近他的皮肉削,怕不小心弄伤他。削着削着,一个青皮瓜模样的头型慢慢呈现在我的眼前。于是,我停了手。
江少品抬了眼,他转过身子,扭过头,把冰壁当做镜子,打量着里面的他,我也在目不转睛的瞧着他。
他变了样,整个人越发的冷峻。更加深邃的眼,眼里寒星点点。清瘦的脸颊,深陷的眼窝,有些突兀的颧骨,唇边是一圈青黑色的胡茬子。两只耳朵如同精灵的一般,尖尖的竖立着,衬托着他的光头,看起来有些怪异夹杂着一点点搞笑的意味。还好,他的下颌较为圆润,让他给人一种稍微带点敦厚沉稳的感觉,不至于叫人望而生畏。
江少品抬起手臂抚摸了一下他的头皮,我想,那些发茬子一定刺着他的手掌。他来回摸了几下,手掌停留在某一处,然后他对我说,“来,这里再短些。”
我答应了一声,叮嘱他坐好,接着举起了匕首。
尽管我很小心,可我还是把他的头皮割破了,鲜血流淌出来,挂在他侧面的脸颊上。这血遇上了他的胡茬子,不流淌了,拥挤在那里,一点一点的积累,不一会儿就凝固了。
我有些傻眼,结结巴巴的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他。
“不碍事,继续。”江少品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淡淡的说。
我答应着,却慌了神,匕首立即把我的手指头割了一道口,血珠子不断的冒出来,瞬间就染红了我的整个手指头,我“呀”的叫了一声。
江少品站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轻轻握住我的手。我挣扎了一下,想要抽手,他的力道忽然加大了,他把我受伤的手指头举到眼前,仔细的瞧着,突然一口含住了它,用力但很温柔的允吸起来。我只感觉到指尖润润的,它在有节奏的跳动,疼痛但很舒服。
“这,怎么可以?”我轻声叫道。
江少品的眼神忽地柔和起来,他松了口,轻声回答我,“除了还拥有爱情,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这爱情我曾经错过,如今我再也不想失去。”
我一下没回过神来,一时间百感交集,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此时此刻,有个片段在我脑海里若隐若现:山花烂漫,朵朵杜鹃花怒放着,红的、粉的、紫的、洁白的交织在一起,被一簇簇褐绿色的叶片衬托得更加鲜嫩娇艳,它们在不顾一切的怒放,绽开在带着浓浓寒意的早春季节里。
杜鹃花丛中有着阿慧和周永乐的身影,他们似乎在低声谈论着什么。
只听见周永乐的声音,“慧,你别激动!我知道你的心意,只要我攒够了钱,你的父母一点头,我就娶你过门。”
“永乐,这一天能不能来得快一点,我受不了了,实在是支撑不住了。”阿慧哽咽着说,“那些无聊的男孩子们让我很害怕!我爹给我的压力很大,我很担心,呜呜……”
周永乐抱住了阿慧,安慰她,“别怕,有我呢!我不会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的,相信我,慧!”他顿了顿,又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要多加小心!”
“永乐,我们的事,家里人都还不知道。”阿慧又说,“我担心我爹他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她想了想,又说,“再说了,我还在念书,我爹不想让我继续念了,我心里真是很矛盾,他想让我早点出嫁,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他要我每月都能给家里一点钱……”
周永乐的脸颊有些煞白,随即又恢复正常,他沉吟了一小会儿,对阿慧说,“别着急,慧!我高中快毕业了,闲暇时间我到处打工,也挣了一些钱。”他松开抱着阿慧的手,在怀里掏了一阵子,摸出一叠零零碎碎的钱,把它们塞到了阿慧的手心里,轻轻的说,“慧,这是我攒的三百块钱,你拿一部分去交学费,不管怎样,好歹把初三上完,考个中专卫校之类的,另外的你把它们拿去给伯父,补贴家用……”
阿慧把钱推回去,讪讪的说,“永乐,这,这怎么行?”
“拿着!”周永乐把她的手掌合拢了,握住了她的手,“慧,我愿意!”
阿慧嗫嚅了几下嘴唇,眼里噙满了泪水,说不出话来。
我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们,忘了我在什么地方。
江少品见我发着愣,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呼唤我,“梅成香,梅成香,你怎么了?”
我“啊”了一声,回过神来。
“我知道,我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不合时宜,呃,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这样的时刻,”江少品叹了一口气,“而且,有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望着他,头脑一片混乱。
江少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忧愁,他想了想,说道,“或许我的想法不成熟,这样的冰窟里面,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我很想冷酷一点,可是想要和你说说话的念头打败了我的冷酷。也许,也许在这里,我们有机会痛痛快快的说说话,敞开心扉,毫无保留。”他满怀希望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我恨透了欺骗和隐瞒,你是我最想倾诉的那个人。”
我有些惶恐,张了张嘴,想说拒绝的话,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