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窗外天高云淡,远山含黛,微风吹拂,但我心里却是乌云密布,冷雨延绵,阴霾潜伏。我的手里捏着周永乐的这封信,呆呆的坐在床沿。嘴唇止不住的哆嗦,眉头由不得的紧皱,背心禁不了的发凉。我极力控制自己想要撕毁这封信的强烈冲动,想要彻底忘记那信中所说的一切,但是那些字迹就像一凿子一凿子狠命打刻在悬崖上的一样,火光四溅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每一个字都在我的眼前晃动,最后渗出了血,溅满了我的心房……
我终于清楚当初的阿慧为什么那么消瘦,那么无助,那么哀怨,那么痛苦,那么的了无生气,那么的想要寻求解脱。她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吐的那些血,流的那些泪,一幕幕的在我眼前重现,十年了,它们还是那么鲜活,让我事到如今依然难以忘怀。
此时此刻的我已经全然原谅了阿慧,十年之间,我曾经憎恨她夜夜留给我的可怕的梦魇,我曾经怪罪阿慧为什么要缠着我,扰着我,让我不得安宁,我曾经想摆脱这些个让我寝食难安的、无休止的折磨,可是,现在,我都明白了,这是一个宿命,一个不可忘却和推脱的责任,我就是阿慧在现世的代言,是异界里的阿慧满心的企盼和希望,我在,她在,我亡,她也将魂飞魄散,带着无尽的冤屈和怨气,没有昭雪,没有新生,永远在异界里游荡。
我再一次打开了这张泛黄的信笺,仔细搜寻着蛛丝马迹,揣测着我能想到的一切可能性,为了异界的阿慧不能白死和现世的我对公正的寻求。
当信的内容再次映入眼帘,我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阿慧:
我的爱!也许我没有资格这么称呼你,但我还是希望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你是我的至爱!可惜当我这么叫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你永远的抛弃了我,我知道,这是对我的惩罚,严厉而无情的惩罚,你知道吗?这样的惩罚让我生不如死。
我是愧对你的。你死的时候,我不在你的身边,正如你遭受侮辱和践踏的时候,我不在你的身边一样,我是个懦弱无能的男人,我甚至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没办法保护。我是个矛盾的人,我不仅不能保护你,而且我还无耻的伤害你,我真的无颜再活在这个人世间!
我误解你,我以为你看不起我是农村出生,我以为你真的要离开我,嫁给那个有钱人,我在暴怒的时候辱骂你,叫你滚,我不顾一切的伤害你,妄图用这种方式来挽回你的爱,我太自私了,我不知道那是你家里人的逼迫,我的自私的爱毁了我,也毁了你,就算你要离开我,我也应该祝福你,阿慧,请原谅我!
他们说你不干净了,我竟然信以为真,我竟然也跟着村里的人唾弃你,诽谤你,不仅没有帮你挡住流言蜚语的暗箭,而且我还亲自把它们插进了你的胸口,阿慧,我的爱!你索走我的命吧,我不该活着!可是,就算我死,我也赎不清我的罪!
阿慧,我死了,在异界,我也无颜见你!你活着的时候,曾经那么信任我,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夜,你跑来找我,凄楚的诉说你曾遭受的侮辱和欺负,可是我却冷着脸狠狠给了你一个耳光,骂你活该,骂你很多难听的话,我,我周永乐,真不是个人!
那些畜生,老的小的,畜生!畜生!我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可是,阿慧,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怕!我怕每个人都戳我的脊梁骨!村子里的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待我和我的的家人!他们都是清清白白的人!我不能给他们带来伤害!在我的心里,你是那么美好,那么纯净,那么超凡脱俗,我不想让那些肮脏的东西玷污了我们的世界!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完美的!永远!永远!
也许,只有我死了,我们才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在一起!阿慧,你活着的时候,我不能给你的,我死了,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给你,你等着我,阿慧!
你的永乐”
入夜,周永乐忽至。
他背着我立于窗前,声音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以来,因我尸骨无存,以致魂魄难聚,既然你已读过我的书信,那一定是阿慧的信使,我活着愧对她,死后也无颜相见,我心里实在苦啊!”
我带着些许愤恨,不解的质问,“你有什么苦的?你不是已经知道阿慧是无辜的吗?在她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容纳她、保护她、帮助她?”周永乐仰起头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见他没有回话,更加愤愤不平,“你在她生前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做你应该做的事,也就算了,可是她死了之后,你为什么没有起来为她伸冤,为她雪耻,至少为她重新讨个说法,还她的清白,反而选择逃避,选择自绝,选择这永生永世的无尽的折磨?”
周永乐的背影开始颤抖。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他的背后,一字一句的对他说,“在我的印象里,你又淳朴又憨厚又纯良,是个值得阿慧托付终身的老实人,可是没想到你还是这样一个懦弱而愚蠢的男人,在自己最心爱的姑娘面临可怕灾难的时候,你只会临阵退缩,不肯面对,沉浸在自己幻想的完美世界里,其实,你最爱的人不是阿慧,而是你自己!你无法忍受自己爱的姑娘不洁净了,不完美了,你无法接受这种残酷的事实!可是,你难道不明白阿慧的心么?她对你那么好,她对你的感情那么纯洁、真诚和热烈,没有掺入一点杂质,她全心全意的向你奉献她的爱,就是在她临死的时候,也不想给你带来麻烦,想要保持你的名誉清白,可是你,你却辜负了她,枉费了她的一片真情!”
周永乐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满是血泪,嘴唇嗫嚅着,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悲愤,一连追问了几个问题,“这些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说了,你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也能想象你内心深处的那种痛苦至极。现在,我就想问你,你信中提及到的他们是谁?老的小的畜生又是谁?”
周永乐一听到这些问题,脸上便显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时而震惊,时而愤怒,时而悲伤,时而迷惘。他紧盯着我,张张嘴,最后重复着一句话,“我做不到!做不到!”
我急了,咬牙切齿的说,“到底是谁?”
周永乐捂住脸,颤抖着回了一句,“你要自己去查证。”
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周永乐忽地变成了好多块血肉模糊的骨头和肌肉,盘旋着,向窗外飘去,临走,我听见他悠长而凄厉的声音“帮帮我!帮帮我们!”在“呼呼”的夜风里久久回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