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哥!”
贾铭世走进房间,平静地叫了一声,并没有咋见亲人的惊喜之意。
应该说,贾铭世很小的时候,贾铭东对他还是很友爱的。当时贾铭东的年纪也不大,尚未被世俗影响太多。加之那时正是大革命时期,老爷子受到冲击,家里的rì子不大好过,一大家子人都紧密团结在一起,相互关心,相互爱护。
艰苦的rì子,总是更能激发人xìng中美好的一面。
自从贾铭东大学毕业,步入官场之后,兄弟俩的交往就少了,感情自也rì益疏远。而且,那时贾铭东已经有了“竞争意识”,希望老贾家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他一个人身上。虽然老爷子威望卓著,老贾家堪称顶级豪门,资源也毕竟不是无限的。在基层刚起步的时候,还没什么,足够分配。但贾铭东志不在此,他满怀雄心壮志,力争在政坛大放异彩。那么,有限的资源,就要集中使用,多一个人来分,都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幸好”贾铭世自己不争气,上了初中就开始露出叛逆的苗头,到高中之后,更是明显。几年前的“离家出走”,更是被彻底打入另册,贾铭东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料这个贾铭世,却在此时忽然冒出来,把天捅了个窟窿。
“铭世来了……请坐吧!”
贾铭东笑着起身,习惯xìng地向贾铭世伸出右手,贾铭世笑了笑,和他搭了一下手。
谢光荣给贾铭世沏了茶水。
“铭世啊,你们远山县发展得不错,我刚看了你们的开发区,很有活力。看来你当初的选择是对的,我们都小看你了。”贾铭东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怎么看都有点职业化,还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
贾铭世微微一笑,说道:“地方小容易出成绩,只要你心中想着老百姓,他们自然就会拥护你。”
“呵呵,你学会谦虚了。好,好啊,有进步!”
贾铭东嘴里表扬着,却不知不觉就用上了领导的口吻。撇开他们嫡亲堂兄弟的关系不论,zhōng yāng机关的一个副处长相对小县城的一名副书记,确实也算得是领导了。
面对大哥的“表扬”,贾铭世笑了笑,没吭声。
也确实不好说什么。
谢光荣给贾铭世沏了茶水,便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贾铭东的神情,随即变得严肃起来,双眉紧锁,似乎在考虑十分重大的问题。
“大哥,是不是为那篇文章来的?”
贾铭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待贾铭东开口,自己先就提起了话头。
“嗯。”
贾铭东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意识到有些不妥。怎么能让贾铭世先问自己呢?谈话的主动权可不能拱手相让。贾铭东是那种极其要强的xìng格,加上这些年在体制内顺风顺水,早已养成了“万事我做主”的习惯。
“铭世,你实话跟我说,这篇文章,谁让你写的?”
贾铭东开门见山地问道,双眼直视着贾铭世,炯炯有神,甚至闪过一抹十分凌厉的神sè。
别人都以为这是贾锦博父子指使的,或者文章压根就出自贾锦博父子之手,只是借助贾铭世使了个障眼法。但贾铭东明白,这绝不是老贾家的“集体决定”。不过有一点,贾锦博父子的意见和其他人是一致的,那就是贾铭世必定受人指使,他自己,绝对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贾铭世再混蛋,毕竟是老贾家走出去的人,这点政治敏感xìng还是有的。但此人一贯没有头脑,被人忽悠犯下大错,倒是极有可能。
贾铭世也蹙起眉头,有点不高兴地说道:“大哥,为什么这么问?就不能是我自己写的?”
贾铭东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容,随即隐敛,沉声说道:“铭世,你听着,现在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这件事情,已经演变成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我们贾家,被搞得十分被动。许多人以此大做文章。古月同志已经在中组部的会议上,不点名批评了我爸。老爷子对此事非常生气。所以,你必须实话实话,这个非常重要。你不要一错再错!”
“老爷子非常生气?”贾铭世反问了一句,语调还是很平静。
“怎么,你不相信吗?”贾铭东的语气益发不悦了。
贾铭世不说话,但脸上的神情明明白白显示了自己的“不相信”。
贾铭东心里打了一个突。
非常生气的人是有的,但不是老爷子,而是贾锦博。老爷子迄今没有对此事有过任何明确的态度,甚至都很少提到,好像这个事情压根就没发生过。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情形。在这样的大事情上头,老爷子出乎意料的沉默了。贾铭东之所以抬出老爷子的招牌,只是为了压一压贾铭世。
他很清楚,无论自己还是贾锦博,在这个堂弟眼中,其实并没有太重的份量。倒不是说贾锦博不够厉害,而是贾铭世太叛逆。
但现在,贾铭世却一下子就猜到了老爷子的真实态度。
这让贾铭东有些吃惊。
贾铭世是怎么猜到的?
贾铭东可不相信贾铭世能够将老爷子的脾xìng摸得这样透彻。
“不管怎么样,铭世,你应该明白,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完全上升到了政治事件的程度。一个应对不当,就会出大事。对你,对我们整个家族,都是很危险的。”
贾铭东严肃地说道。
“古月同志除了上回在中组部会议上不点名批评了大伯,还有没有其他的动作?”
贾铭世压根就不去回答贾铭东的问题,反倒问起了古月同志的反应。
“你什么意思?”贾铭东怫然不悦,双眉拧成了一个川字。
贾铭世很认真地说道:“大哥,你这次来,不是为了审问我的吧?你是想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对不对?既然如此,我们兄弟之间,就必须坦诚相见。如果总是你在审问我,想要得到你自己需要的东西,你不觉得有些一厢情愿吗?没有人指使我,写这样一篇文章,我也无须去向谁请教。”
贾铭东呆住了。
倒不是说贾铭世没有顶撞过他,贾铭世经常干这样的事情,就连贾锦博他也敢顶,更不用说贾铭东了。贾铭东吃惊的是贾铭世这话的逻辑xìng如此严谨,而且咄咄逼人的气势没有丝毫的隐敛。
贾铭世毫不客气的将自己摆在了和他这个大哥完全对等的位置。
一时之间,贾铭东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是在和一个老jiān巨猾的政治对手打交道,而不是面对一个二十二岁都不到的堂兄弟。
“铭世,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想要得到需要的东西?我要得到什么?”
贾铭东有点恼羞成怒,语调益发的严厉起来。
贾铭世又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刚刚喝了不少高度白酒,他确实是有点口干了。
“李开怀他们想要从我嘴里得到老贾家指使的证据,你和大伯,刚好相反,想要得到我被其他人指使的证据,是这样吧?”
“李开怀?”贾铭东大吃一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贾铭世,急急问道:“李开怀来找过你了?什么时候?”
“就在前两天!”
“糟糕!”贾铭东有些失态了,急急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这篇文章是我自己写的,自己交到中宣部去的。当然,他也提到大伯,说大伯的理论水平很高,问我是不是受了大伯的影响……”贾铭世很平静地说道。
贾铭东深深吸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贾铭世,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这样,我确实拜读过大伯的很多理论文章。”
“你……”贾铭东伸出右手,指着贾铭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知不知道,李开怀是什么身份?”
“知道!”贾铭世笑了笑。
“虽然他出示的是中组部的证件,但我知道他是最高首长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据说与老贺家的关系也挺好的。”
贾铭东双眼大瞪,完全气结!
这人,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说他真糊涂,他不但知道李开怀的身份,甚至还知道李开怀与老贺家关系不一般;说他假糊涂,他却在李开怀面前承认自己受了贾锦博的影响。
“我明白了,贾铭世,你是在报复我们!你恨我,恨我爸,恨我们老贾家的每一个人,是不是?”贾铭东盯着贾铭世,看了好一阵,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语气冰冷。
贾铭世就笑了。是那种很平常的笑容,既不表示欢愉,也绝不带半点讥讽之意,就是一个十分正常的表情,或许是一种礼貌。
“大哥,我想有件事情你一定忘记了,老贾家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我也姓贾。”
贾铭世的语气平静而坚定。
其实贾铭东的失态只是瞬间之事,他实在是气糊涂了,而且也不将贾铭世当做一个平等的对象,既不是平等的敌手,也不是地位相当的朋友,就是老贾家一个不争气的纨绔。所以有那么一瞬间,他撕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