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阳刚一偏西,广播喇叭里就说离镇委会下班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三点过五分,镇委大院对面商店的老板第一个将罚款送来了。紧接着交罚款的人像穿珍珠一样,一来就是一串。交完罚款,他们都要问一个相同的问题:罚款以后还会不会吊销他们的营业执照。税务所和工商所的人听了很奇怪,他们从没有说过要吊销谁的执照的话。
贾铭世不让他们将谜底揭穿,他要他们对那些人说,现在个体户太泛滥了,该关的就要关,该管的就要管。这话一点也没有违反国家政策,但从贾铭世嘴里说出来时,却有一股杀气。贾铭世再次强调,现在这个时候,当领导的就是要时时透露一点杀气给人看。
贾铭世看着小赵的登记表上已有了整整四十个人,抽屉里的现金塞得满满的,脸上立即堆起了笑容。正在开心,派出所黄所长急匆匆地闯进来。
黄所长腰里吊着一把手枪,见了面就嚷:“贾书记,你可不能将我们的油水揩干净了呀。”
贾铭世说:“哪里哪里,我们绝对保证只收今天一天,以后的全归你。”
黄所长说:“我们哪有以后,不到天黑就会收光的。”
贾铭世说:“不会的,绝对不会。小赵,我们收了多少人的罚款?”
小赵心领神会,马上说:“才二十多个。”
黄所长说:“赵主任,你别太小瞧我们的侦察能力了,你们已经收了三十九个人的罚款,正负误差不会超过两人。”
贾铭世心里吃了一惊,他怕事情搞僵,忙说:“我们也没料到局势会变化得这么快。”
黄所长说:“贾大书记别说挖苦话!我们有我们的难处,枪杆子不能对人民专政。人民公安只能保护人民,不像你们,人民zhèng fǔ专管人民。”
贾铭世说:“都是为共同事业效力卖命。我看这样,镇里这边就收到现在为止,剩下的都让他们去派出所。”
黄所长很干脆地说:“不行!”
贾铭世一见黄所长的态度很强硬,就先拐个弯说:“要不这样,剩下的还是你们收,至于我们已经收了的,找个机会,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他这边一软,黄所长就不好再强硬下去,但他要求今晚就开始协商。贾铭世想了想,见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答应他。
黄所长一走,贾铭世就叫小赵先将现金送到银行里存起来。小赵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一个人不敢去,就叫小许开车送。他俩刚上车,赵镇长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说他刚得到消息,派出所准备半路拦劫,将镇里收到的罚款控制在手里,争取分配的主动权。
黄所长判断镇委会的人不敢将这笔巨款存放在办公室,一定会在天黑之前送到银行里去,所以他已派人在工商银行与农业银行附近分别把守着。
贾铭世心里很恼火,他没料到黄所长竟如此胆大包天,想对党委和zhèng fǔ动武。恼火之余他又有点不相信。
贾铭世让小赵将全部现金从车上拿下来,又让小许步行出去转了一圈。
小许见到的情形真如赵镇长所说。不仅银行门口有派出所的人,就是镇委大院门口也有一个拿着对讲机的jǐng察在望风。
贾铭世想了一阵,很快就有了冷静应对的办法。首先他亲自给教委、电视台和县里的二把手程县长打电话,请他们今晚来鹿头镇参加一项重要活动。然后他让小赵坐上吉普车,到两家银行门口去逛一趟,将黄所长的人从镇委大院门口调开。小赵和小许一动身,大门口的jǐng察果然尾随而去。
趁此机会,贾铭世叫人赶紧去叫教育站的何站长来商量要事。一切安排好,贾铭世见还有点空,就打电话问洪塔山上午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洪塔山不肯在电话里说,非要与贾铭世面谈,贾铭世只好让他来一趟镇委大院。
在等候镇教育站何站长的空隙里,贾铭世听完洪塔山要说的事。
洪塔山的养殖场里,昨天来了几个客户,偏偏周围有老百姓在棉花地打农药杀虫。洪塔山怕被客户碰见会有不利因素,影响签订销售合同,便亲自去找老百姓希望他稍缓两天再打农药。结果双方几乎发生了冲突,老百姓差一点用锄头敲碎了洪塔山的头。
贾铭世在心里又气又笑,他答应明天抽空去处理这事。两人分手时,贾铭世告诉洪塔山,他写了一个条·子,答应给人一些甲鱼苗。洪塔山用词很漂亮,他说只要是贾书记的指示,他绝对百分之一百二十地照吩咐办。
洪塔山刚走,教育站何站长就来了。贾铭世非常严肃地先要他用党xìng来做担保,然后才告诉他,无论他想什么办法,一定要紧急通知全镇各学校校长,晚上八点钟准时赶到镇委会会议室开会,而且必须保密,开会之前不能让消息走漏给外界。
何站长有些摸不着头脑,贾铭世不肯透露半点信息,只说绝对不让他们吃亏。
何站长琢磨着真的有好处,就跑到镇外的必经之路上,分别告诉各个村的人,让他们给村小学校长捎信,可能有民办教师转正指标下来,要连夜讨论。
从何站长告诉第一个人算起,到最后一位校长赶到教育站,总共只用了一个半小时。
来得最早的是镇办小的杨校长。镇办小没有民办教师,但杨校长意识到这个会可能有其他目的。他问何站长时,何站长摆着手叫他别瞎猜,免得让自己犯错误。
杨校长不管这个,继续追问是不是镇里想用那笔赌博罚款补发教师工资。
何站长一方面叫他别再说下去,一方面承认这种推测有道理。现在的事没有比钱的问题更让人敏感了,何况又是从派出所荷包里掏出来的钱,那敏感程度更要翻倍。其他校长来了后,他们就不再说这个。校长们争着问有没有文件。何站长哪有文件给人看,就说到时候由有关领导亲自传达。
校长们还没到齐,派出所黄所长闻讯赶到教育站。黄所长是来帮一个亲戚开后门的,他那个亲戚当了十几年民办教师,弄得做起事来高不成低不就,除了转为公办教师,教一辈子书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何站长挺认真地将黄所长亲戚的情况了解了一番,并记在笔记本上。
黄所长将其他人打量一下后忽然问:“怎么中学唐校长没来?”
何站长本是将中学给忘了,他下意识地撒了一个谎:“中学里没有民办教师。”
虽然是急时逼出来的话,倒是天衣无缝。
黄所长走后,何站长愈发感到杨校长的推测有道理。八点钟时,何站长带着一帮校长来到镇里。找了一个机会他悄悄地将这一切都说给了贾铭世,并重点申明自己是领会到领导的意图以后,有意不通知中学唐校长与会,免得引起黄所长的怀疑。
贾铭世一点面子也没有给,反说他是画蛇添足,不让唐校长来才让人怀疑。何站长想一想终于悟出道理来:现在哪个会议不是毫不相关的人坐半屋子,来与不来是对领导的态度问题。看着何站长灰溜溜地走到一边,贾铭世心里又有些感叹,他觉得文人自作聪明时真是又可嫌又可怜。
这时,黄所长带着他的两个副手全副武装地走过来。
贾铭世老远就冲着他们笑,并大声说:“天气这么热,还这么注重仪表。”
黄所长说:“我这是向税务所和工商所学来的,有些事情是得用点威慑力量。”
贾铭世说:“要是你威慑到党委和zhèng fǔ头上,那可就要犯大错误哟!”
黄所长听出这话的分量来,他不甘示弱地说:“要不要我们回去重新打扮一下,再找几个小姐陪着来!”
贾铭世见好就收,他说:“不用不用,我们这些作地方领导的还巴不得请两名jǐng察站在门口哩!你们一威风,我们也跟着有英雄形象。”
听到这话的人都笑起来。贾铭世趁机将黄所长等三人请进办公室。一会儿,县教委主任、电视台记者和程县长全都到了。贾铭世让记者们先打开摄像机,一边介绍情况,一边让记者们采访做节目。贾铭世开门见山地对着摄像机镜头说,他代表鹿头镇五万人民,感谢镇派出所在自身经济状况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仍向全镇教育系统捐款人民币十二万元。
黄所长的反应一时没有跟上来。摄像机的强光一照,三个人都有些发呆。程县长表扬他们的话,他们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贾铭世请他们一起到二楼会议室同全镇教育界的代表见面,走出办公室,室外的凉风一吹,他们才清醒过来。两个副所长借口上厕所,一去不回。
黄所长挨着程县长,他不敢开溜。在聚光灯的强光下,黄所长满头大汗地将贾铭世交给他的一大提包现金,转交给何站长,接着又在十几位校长的掌声中,说了一些堂皇的话。何站长没想到教育站会在一夜之间发财,不用人请便抢上前去,抱着大提包情绪激动地对着摄像机大声说着感谢的话。黄所长趁人不注意,踢了贾铭世一脚。
贾铭世没有还手,他小声说:“你应该感谢我让你出了名,他们说了,这条新闻可以上省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另外上市里和省的rì报一点问题也没有。”
黄所长说:“你不该设下圈套让我钻。”
贾铭世说:“我这也是没办法,镇财政太穷了。”
黄所长一语双关地说:“只怕是到时候有些事我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