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仿佛变得前所未有的静谧。叶不再唱歌了,草不再舞蹈了,鸟儿们也不再窃窃私语了。
炼舞开始像曾经一样整天坐在树下数地上的草,从一数到成千上万,再从一开始数。
只是,他比从前更加寂寞。至少从前作为一个贼可以常常去望神城里找点客户,可是现在他变得无所事事。孤鸣有时候陪在炼舞身边,可是也不说话。看着炼舞那张忧伤的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生活变得平淡下来,没有了过往的动荡,却显得有些乏味。
“炼舞哥哥,我们去城里走走吧。”终于,孤鸣说了一句话。或许,让炼舞到人多的地方走走会稍稍开心一些。
“好啊,走吧。”炼舞说着站了起来,脸是却依然是冷冷的表情。
孤鸣没有想到炼舞答应得这么轻松,仰起脸微微笑了。炼舞低头看着孩子的脸,嘴角悄悄上翘,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
孤鸣把小手塞到炼舞的掌心,笑笑,说:“走吧。”
炼舞好不容易也笑了起来,他像从前一样抓乱孤鸣的头发。然后孤鸣用另一只手整理好头发,嘟起小嘴。
两个人慢慢走着,,走出森林,走到没有茂盛草地的地方,走到黑色的迪拉王朝废墟里。
炼舞在废墟里停下脚步,他清楚地记得,那块自己坐过的墓碑,上面又盖了厚厚一层灰。还有那个自己踢飞过的头盔,卡在荆棘与乱石之中,已经锈迹斑斑。
清晰地记得,那个蹲着身子仔细凝视碑文的人,那个总是向自己问幼稚问题的人,那个脸上总是苍茫表情的人。
只是,碑文还在,废墟里的一切还在,那个人却……永远的,永远的,不在了。消失了,不会再回来。
炼舞在那块碑文前站了好久,一遍一遍用衣袖去擦石碑,擦去所有的尘埃,仿佛怕顾幽看不见。孤鸣看着,只好默默难过。他知道自己不能哭,不然,炼舞哥哥会更难过。
进到城里后,炼舞扔给孤鸣一个钱袋,说:“孤鸣,今天想吃什么?”
孤鸣将沉甸甸的钱袋捧在手里,问:“你什么时候下手的?”
炼舞指了指城门的方向,说:“那帮骑士的钱,反正也是盘剥百姓得来的。说吧,想吃什么?今天我们美美吃一顿。”
“烤鸡……还有……反正到了烤鸡店里看到什么好吃就叫什么。”孤鸣的眼里冒着金光似的说。
炼舞拍拍他的脑袋,说:“小家伙,真够贪心的。那好,今天我们就把这些钱花光,把你吃成个小胖子。”
“别拍脑袋,拍傻了找不到女朋友。”
“呀,人小鬼大。这句话你跟谁学的?”
“隔壁王婆婆说,这是你小时候的口头禅。”
“哈哈,学得真快啊你。”
两个人,一高一矮,走在路上却有说有笑。
“炼舞——”突然,背后一个女声轻轻喊出了炼舞的名字。
没有任何考虑,炼舞从腰间拔出短剑就回转身刺了过去。不需要考虑什么,在这个城市里,除了狱奴,没有其他女子知道他的名字。狱奴,这个名字在顾幽死后被炼舞默念了无数次。炼舞知道,是那个妖女害死了顾幽,让顾幽带着遗憾永远地走了。而他,已经暗暗立誓要杀死狱奴为顾幽报仇。
“炼舞……”女子吓了一跳,剑刃离脖子只有几寸远。
“融……融月……怎么会是你?”炼舞收回险些刺死融月的剑,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竟然会是融月。
“怎么不能是我?”融月说。
“你……还好吗?”
“还好啊,谢谢你们上次救了我。这次是父亲让我来城里的,他让我好好感谢你们。”融月给炼舞鞠了一躬。
炼舞愣了一下,赶忙扶起融月,说:“你都谢过好几次了。”
“我来这里好几天了,可是没有找到你们。你们不怎么出门吗?”
“不,我刚到城里来。”
“刚到?你不是住在这里?”融月有些吃惊似的。
炼舞笑笑,“是啊,不住这里,我是自然和谐崇拜者。对了,我正准备带孩子去吃饭呢,你也一起去吧。”
融月看看站在炼舞身边的孤鸣,说:“真可爱的孩子,多大了?”
“六岁。”孤鸣害羞地一笑。
融月牵起孤鸣的另一只手,说:“六岁啊,真可爱。”又对炼舞说,“你看起来才这么年轻,孩子都这么大了?”
炼舞惊得一口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哪里啊,这……这个不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的朋友。”
融月开心地笑起来,说:“哦,原来是我误会了。好吧,现在我们去吃饭,不过说好我请客啊。”
炼舞刚想说不可以,孤鸣嘿嘿一笑,然后说:“谢谢美丽的姐姐。”
“你这小子,没礼貌,哪能让姐姐请客。”炼舞把孤鸣的头发抓成了鸟窝。
孤鸣瞪着他,说:“别抓别抓,不要老是在美女面前破坏我的形象好不好?”
炼舞和融月各牵着孤鸣一只小手,走进烤鸡店里,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围着白围裙的店员赶忙殷勤地笑着跑过来,又是擦桌子又是倒水。
孤鸣咳了一声,然后特别有气势地说:“麻烦你,一只烤鸡,然后还有其他什么好吃的都招牌小菜都上一碟来。”
店员看着孩子,说:“真可爱的孩子,两位真有福气啊,长大了以后一定很孝顺。”
孤鸣对店员直翻白眼,“别那么多废话,快去给我们准备着。”
融月羞得低下头去,满脸红晕。而炼舞眼神移到一边,望着旁边的空桌子,心里却美美的。
只是,不会有那一天了吧。
孤鸣用手指捅捅炼舞的手臂,眉毛挑起来笑笑,然后指着坐在对面的融月小声说:“炼舞哥哥,这位姐姐很美丽啊。老实交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炼舞狠狠地刮了孤鸣鼻梁一下,说:“小不点儿,不许问这些事情。你先坐一会儿,我出去给你买**葫芦,好吗?”
看着炼舞站起来,孤鸣也从椅子上跳下去,“我也去。”
炼舞把孤鸣提到椅子上,说:“你在这里陪着姐姐,我很快就回来。”
“不行啊,让我单独面对着大美女,我会不好意思,让我跟你去嘛。”孤鸣又从椅子上滑下去。
“不听话,那我不买**葫芦了啊。”炼舞把孤鸣抱起来,硬塞回椅子上。
融月笑笑,说:“那你早点回来。”
炼舞盯着融月的双眼,说:“会的,你们先吃着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孤鸣一直观察着炼舞的眼神,仔细地看。当炼舞对融月说完那句话后,孤鸣从炼舞的眼睛里找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忧伤,绝望。
在顾幽离开的时间里,炼舞的眼里只剩下那一种灵神。
“炼舞哥哥……”孤鸣喊了一声。
炼舞转过身,向店外走去。
孤鸣在椅子上站了起来,“炼舞哥哥,不要……炼舞哥哥,不要去,不要去啊……”
心中是纠结般的痛楚,可是炼舞没有回头。他要去大教堂,他要找到害死顾幽和残魂的狱奴和那些亡魂战士。他要为朋友报仇。
“哥哥……不要去……不要去……”孤鸣哭着喊了出来。
炼舞快要走出店门时,手被融月从后面拉住了。融月从孩子的声音和动作里似乎知道了什么,她问:“炼舞,顾幽和残魂呢?”
“死了……死了……被他们杀死了……”炼舞的声音细若游丝。
“他们?谁啊?他们怎么会死啊?”融月快要哭出来。
“他们……教会的那些混蛋……我要报仇……”
孤鸣跑了过来,拽着炼舞的衣服,“哥哥,不要去,不要去啊,他们会杀了你的。”
炼舞抚摩着孩子的头顶,轻声说:“孤鸣,你还小,你不明白。有些事情,是男人一定要做的,甚至明知道会死,也要去做。孤鸣,乖,不要哭,好吗?”
“你一定要去吗?”融月问。
“融月……”
“如果要报仇,我和你一起去。”融月的双眼里,透着柔软的,却不可忽视的坚定。
炼舞说:“不要,你会死的。”
“可是,你若不就这样去,不也一样会死吗?”融月说,“你死了,谁还能替朋友们报仇?朋友们的亲人,谁来照顾?朋友们的心愿,谁来完成?”
“我……他们没有亲人。”
“可是心愿呢?他们还有心愿没有完成吗?”
炼舞冷静下来,心愿,怎么会没有。而那个心愿,便是顾幽甚至残魂丧命的源头。黑色藏字石的秘密,顾幽的身世。
“炼舞,活下去。如果你想对得起朋友,不是为他们而死就能做到的。你要好好活下去,让他们的生命在你身上得到延续。”
“融月……谢谢你……”炼舞抱起还在抹眼泪的孤鸣,刮刮他的鼻梁,说,“爱哭的小子。”
融月站在炼舞身旁,安静地笑了。
炼舞抬起头来,望着店外的天空。他想起顾幽离开的那一天,在潮汐旅店里,顾幽也是这样望着很高处的天。那时候,顾幽在想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天空里,一朵白云飘去了好远。炼舞在心里说:“残魂,顾幽,你们住在那里还好吗?我又见到融月了,你们看到她了吗?或许,她说得没错吧,我该为你们活着。你们的秘密,也是我的秘密。顾幽,等我知道你是谁了,再过去告诉你,好吗?”
店员一边上菜一边望着还站在门边的三个人,笑笑,说:“这一小家子还真有意思,刚才似乎还在吵架,现在又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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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舞伸出手,融月把白皙的手伸到炼舞的掌心里。炼舞小心翼翼地拉着融月,把她扶到小船上。融月吓得小脸有些发白,坐到小船上的凳子上后就不敢再动了,显然很少乘船。
“我们能够找到他吗?”融月有些不放心地问。
“可以的。”炼舞站在船上,用桨在岸边点了一下,船离开了岸,顺着舒缓的水流,轻轻游弋。
炼舞在融月对面坐下来,说:“这条小河一直向下,会经过瞻神城的地界,再向前不远就会流入北部山地区域。在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湖泊。老人把它叫做归灵湖,因为湖面长满了浮游植物,所有被水带到那里的棺材都会被植物挡住。所以,老人们说,所有的人死后身体都会在那里被自然收回。只有在躯体完全融入自然后,人们的灵魂才能得到向神灵的升华,才会回到原本属于我们的无尘世界。”
融月安静地听着,点头,微笑。
“你家不是信仰自然和谐的吗?”炼舞突然觉得若是平常人都应该知道这个故事。
“不是,我父亲虽然住在森林,可是却不信仰自然。”融月说,“迪拉王朝时期,我的祖上曾是朝中的官员。当自然信奉者推翻了王朝后,祖上也离去了。他留下的遗言只有一句话:不可以信奉自然和谐,因为那种信仰是我们的敌人。”
炼舞不置可否地笑笑,用桨拍起一阵水花。
“但是神教传开后,父亲开始痴迷于神教的追求……”
“那个教派里全是混蛋!”炼舞吼了一声。
“上次的事情发生了以后,父亲就什么也不相信了。因为他亲眼看到了神义下的光之骑士是怎样的鱼肉百姓。我还差点被……”融月伤心得要哭出来。
“别说了,融月,都过去了。”炼舞轻轻说。而后半段话却含在嘴里,没有说出来:融月,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风从水面拂过去,拂出层层涟漪,拍击着岸边的青石板,留下高高低低的水痕。时而一片树叶折断了束缚,飘落下来,落到水面。就像是自由的小船,载着梦想,随波远去。
森林在身后退远,光褒的平原尽收眼底。最远的地方,有连成整片的树影,有袖珍的城池轮廓,有云,有雾。
融月侧着头,望着平原的尽头。刚才还因为怕水而微微皱起了眉头,而现在满脸神圣的静谧。清澈的美,一漾一漾在炼舞心底荡开。风掀动融月鬓角的发丝,从她的侧脸划过去,自由飘扬。
望着那张美丽的脸,炼舞握桨的手忘了继续划水。船变得平稳,随着水流,融进流逝的时光里。
那一刻,炼舞突然好想对融月说:“融月,如果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所有的战争都结束了,我们还能像今天这样在水上漂流吗?我们还能在一起吗?还能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