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教堂后,顾幽似乎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条条长街,眼神左右游移。而炼舞跟在他的身后,无数次欲言又止。他很清楚的看到,现在的顾幽,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没有记忆的“孩子”了。
一直走,一直走。
顾幽像是在寻找什么,可是,却不愿说出来。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四处寻找那个从来没有听过的西,或许,自己疯了。
一直找,却没有找到。
“问问吧。”终于,炼舞忍不住说了出来。
“什么?”顾幽问他。
“我说,我们还是找人问问吧。我们又没见过凤凰果长什么样,就算从凤凰果旁边走过去了都不知道。她不是说过了吗,叫你买完东西早点去潮汐旅店。”炼舞说。他突然觉得,狱奴很聪明。而且,当狱奴拉着顾幽的手说出那些话时,他在一旁看着,仿佛觉得他们就是一对彼此深爱的恋人。
如果真的是那样,该多好。当时,炼舞想。
“那……我们就问问吧。”顾幽木讷地说,“你问问吧。”
“自己问,是你的狱奴让你买的。我只是跟着你来逛街的,不负责包办问别人任何问题这项业务。”炼舞笑笑,说。
“难道你住在森林里那么多年,连凤凰果都不知道是什么?”
炼舞摇头,“说实话,还真没见过。”
没有办法,顾幽只好硬着头皮找人问。可是,好几次叫住了别人,话都到嘴边了却又咽了下去。然后赔礼道歉,对别人说:“对不起,没事,打扰了。”而别人只好丢下一句“神经病”走开。
炼舞看着顾幽的动作,有些哭笑不得。他冲顾幽喊:“你是大男人啊,脸皮怎么比小女孩还要薄?”
顾幽瞪他一眼,说:“你似乎忘了,与融月道别时你的脸皮是怎么‘厚’的。抓着人家衣服不放,但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炼舞被说得脸色发红,声音更大了些:“我?你说我?我哪里有?我的脸皮从来都是最厚的!”一边说还一边夸张地挥舞着手,引起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和嬉笑。
顾幽看看周围,说:“你这么大声干嘛?怕别人不知道?”
“别说了,快问,快问吧。”炼舞说。
终于,顾幽厚着脸皮找到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走上去,鞠躬,然后问:“老奶奶,请问哪里可以买到凤凰果?”
“什么?你说有人找我?”老人似乎耳朵并不好使。
“不是有人找您,我是问,哪里可以买到凤——凰——果——”顾幽把嘴凑进老人的耳朵,大声喊。
“年轻人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听到了,有人找我。在哪里找我?”
炼舞在一边直瘪嘴。而顾幽只好摇头,说:“没事了,谢谢您,老奶奶。”
顾幽叹了一口气,准备走开,他想自己需要另外找一个耳朵灵一点的人。突然,老人抓住了他的手腕,说:“年轻人,我明白了,你说要买凤凰果?”
顾幽点了点头,总算不用再厚着脸皮找人了。他说:“是啊,老奶奶,我买凤凰果。”
“年轻人,别骗我了,还说有人找我。买凤凰果就直说嘛,我告诉你,到城西边的菜场里面能买到凤凰果。”
顾幽的表情像快哭了,原来老人还是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也许,她是猜出自己要买凤凰果吧。
老人又问了一句:“是买给恋人吧?”
顾幽刚要否认,炼舞把手搭在顾幽肩上,对老人说:“是啊,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咯,凤凰果不买给恋人还买给谁呢?”老人张开嘴笑起来,露出嘴里仅剩的一颗牙齿。
顾幽觉得郁闷,为什么凤凰果就一定是买给恋人吃的?难道还有什么特殊意义?更让顾幽郁闷的是,老人竟然能听懂炼舞的话。
两个人找到了城西菜场,首先听到的就是混杂在一起的各种叫卖声。竖起了耳朵,却听不懂到底在叫些什么。菜场里,整整齐齐地修建了几排齐腰高的石头台子。石头台子又被分成了许多两米长短的小段,每一段上的摆满新鲜的蔬菜水果。台子后面,菜贩一边用奇怪的口音叫卖一边对路过的人微笑。
两人在菜场里转了几圈,终于听明白了一种叫卖声:“凤凰果——新鲜的凤凰果——”
顾幽和炼舞走了过去,看到小贩的面前的石台上堆满火红色的小果子,表面平整光洁,就像少女的脸庞。颜色鲜艳,却不妖冶。
炼舞指着凤凰果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的人不解地看着炼舞,或许他们还没见过看着一堆果子也能笑得出来的人吧。
顾幽说:“有什么好笑的?”
炼舞神秘地说:“我知道刚才的老人为什么会猜到你买凤凰果是为了送恋人了。”
“为什么?”顾幽觉得奇怪,可是想了想,觉得自己中了炼舞的语言圈套,“我买凤凰果不是送恋人!”
炼舞摆摆手,说:“我们暂时不讨论送谁这个问题。怪不得我没听过凤凰果这种名字,原来是它们改名改姓了。你知道这果子原名叫什么吗?”
顾幽摇头,说:“我怎么会知道。”
炼舞又笑了起来,小声说:“相思果。哈哈,相思,是你相思狱奴还是她相思你啊?以前在森林里的时候,如果男子对某某女子有了情意,就会去山上摘很多相思果送到女子的家。怪不得那老奶奶一猜就中,我还以为她会占卜呢。”
“什么叫一猜就中?”顾幽再次声明自己不是送恋人。
而卖凤凰果那男子也笑得殷勤,他说:“买一点吧,我这里的相思果很鲜美的,不信您可以尝一个。您买这个当然不是送恋人了。”
顾幽对男子笑笑,心想总算有人不是睁眼瞎。
接着男子又说:“送的应该是您的意中人,送完之后你们才算是恋人。”
炼舞又大笑起来,走到摊位边,选了一个凤凰果,在衣服上擦擦就塞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对顾幽说:“不错,很甜的,快来选,送你意中人。”
顾幽的脸皮紧绷,但依然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按狱奴的意思挑选红得鲜艳的果子。
挑选的时候,炼舞注意到,在这个菜场里购买东西的大多是教会的人,他们胸前别着神教的标志:一滴水含着整个星球。
去南街的路上,炼舞一直在嘲笑顾幽,而顾幽只好装作什么也听不见,不理睬他。最多不过,把他当作是一个疯子好了。
找到潮汐旅店,两人走进了大堂。可是,顾幽马上感觉出大堂的气氛有些怪异。大堂里没有一个旅客,店老板坐在柜台里,缩在角落,身体瑟瑟发抖。唯一的店员站在大堂另一角的楼梯下,看着他们,脸色发白。
“走。”顾幽小声对炼舞说。
炼舞也感觉怪怪的,赶忙向大堂外走。
店外,已经站了四个黑色的人影,他们手中的十字架很熟悉。而大堂里,从楼梯上也走下来四个人,手中的十字架弹出了银白色的尖刃。
“亡魂战士,怎么会在这里?”炼舞吃惊。狱奴不是说了吗,亡魂战士不会与他们为敌。
顾幽却马上明白了过来,亡魂战士的任务是追杀拥有黑色藏字石的人,而自己身上正好有两块藏字石。只是,亡魂战士是怎么知道的?除非有人告诉了他们。那么,是谁告诉他们的呢?只有一个人知道,可是,顾幽不愿意相信是她。
“你好啊,修士。”门外的一个亡魂战士说。
“什么?修士?”顾幽肯定自己是第一次听过这个词语。
亡魂战士笑笑,他觉得顾幽故意在自己面前装傻。他说:“狱奴小姐命令我们,来这里等候你,尊贵的修士阁下。听说,您的身上有黑色藏字石,是吗?”语气里有掩饰不了的得意。
狱奴……命令……来这里……等候……
突然之间,顾幽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圈套,而自己正是狱奴设在这个圈套里的玩物。买凤凰果,然后到潮汐旅店等她。这一切,安排得是多么恰当。多么精致的计划啊!
顾幽低下头去,看着抱在怀里的凤凰果,看着那血液一般的红色,感觉到莫大的讽刺。她一再地玩弄,可是自己却一再信任她,一再地由她摆玩。
“哈哈,有意思。”顾幽笑了,笑得满脸的容光都在那一刹那消失不见。怀里的相思果全部落到地面上,不安跳动了几下滚得满地都是。心里的相思,也摔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我再次被这个女人耍了。”他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
那个亡魂战士得意地走近,说:“修士,交出你的藏字石吧。”
“然后呢?”顾幽瞪着战士从头盔的缝隙里露出的狭小双眼。
“然后?”亡魂战士轻蔑地笑,“然后,当然是我们杀了你。”
“做梦!”顾幽爆发出一声怒吼,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集中在右拳上。狠狠的一拳,砸在冰冷的钢铁上,亡魂战士的头盔被砸得凹馅下去,鲜血从鼻孔和嘴里喷在顾幽白色的长袍上。血滴在布料上迅速晕染开去,像一副泼墨的画。
亡魂战士被拳头砸中的同时,他手里的十字斩同时撕裂了顾幽的胸口。
紧接着,顾幽的右拳再次砸过去,砸在头盔的凹陷里,亡魂战士无力地倒了下去。其他七个亡魂战士同时向中间围拢,十字斩上绽放着寒冷刺骨的光芒。炼舞伸出手,想推开顾幽。
可是,只是短短的瞬间,七截细细的尖刃从顾幽身躯上不同的地方伸出。
过了两秒,炼舞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两秒,鲜血才从伤口顺着尖刃喷出。炼舞的脸上沾满顾幽的血,被炽热的血烫红了脸。他的瞳孔放大,视线凝固在顾幽的侧脸。而顾幽直直望着旅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写满忧伤,写满绝望。
荒茫的,忧伤。
永恒的,绝望。
“顾……顾幽……”炼舞多希望,顾幽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啊。“顾幽,你……你醒醒……不要玩了……顾幽……”
十字斩的锋芒同时从顾幽的身体里抽离,鲜血更加肆虐地浸湿了顾幽的长袍。白色的长袍几乎全被染成了红色,像震怒的火苗,烧灼着顾幽的整个躯体。
失去了支撑,顾幽的身体软软倒下去。炼舞扶住他,轻轻在他耳边说:“你……你怎么可……可以……离开……你还没有找到……失……去的……”
“你身上没有黑色藏字石,我们不杀你。”一个亡魂战士对炼舞说。
“……记忆……你还没有找到你的记忆……你还没有想起,你的记忆里都有什么……”炼舞喃喃地说。
亡魂战士不耐烦地大吼:“滚开!”
炼舞抬起脸来,亡魂战士看到了他眼里的红光,像是浸满了血。
“做梦!”炼舞说了一声,一支手支撑着顾幽,另一只手从其中一个亡魂战士的身前划过。那个战士的脑袋左右摇摆了几下,从脖子上脱落下去。他手里的十字斩,已经扣在炼舞的手里。
一道锋刃刺进炼舞的肩膀,另一道随即从他的后背钻进去。
炼舞手里的十字斩脱落,掉到地上。他用脚踩翻十字斩,十字斩跳动起来,一名亡魂战士的右腿被削去,身体垮塌。
又两道锋刃刺穿了炼舞的身体,他却始终支撑着顾幽的身体。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反击了,一定要把顾幽带出去。
强行将自己的身体从四道剑刃上滑出来,炼舞扭转身体,将顾幽背在背上,如风般地从旅店里窜到大街上。亡魂战士赶忙追了出去。
炼舞尽量使出森林刺客敏捷的速度,可是背上背着顾幽,而且受了重伤,速度越来越慢。他跑过的地方,顾幽与他的血洒在地上,洒在灰土里,画出了一条略略弯曲的轨迹。而后面,亡魂战士越追越近。
正好,几个光之骑士巡逻而过。
炼舞拉住了一匹马,将顾幽横放到了马背上。马上的骑士拔出了长剑,同时炼舞翻身向上,将骑士踢了下去。炼舞拉紧缰绳,还没有在马鞍上坐稳就控制着马向相反的方向跑。他要把顾幽带到森林,带到孤鸣那里,救活他。
一定要!
两个亡魂战士手里的十字斩旋转着,从他们手里脱离,向着前面奔跑的马匹飞去。
十字斩在空中旋转,旋成了一个圆环。
其中一把在马匹身后突然向下落去,即将斩断马蹄。炼舞拉着缰绳,从马上翻了下来,用双脚将十字斩踩到地上。十字斩接触到地后依然旋转着,在石板路面上留下了环行的伤痕。炼舞刚翻上马,另一把十字斩却从他的背后划过,拨落一大块布片。鲜红的血很快染红了背后裸露的肌肤。
战马急速奔跑,跑过一条条冗长的街,跑过城门,将堵在城门口的几个光之骑士撞翻在地上。带着两个满身血迹的人,冲过死寂的古城废墟,冲进密林。
马蹄每一次砸在地上,炼舞就被伤口的阵痛折磨一次。每一次,都会有更多的血液冲破即将凝固的血堤,消耗着他的生命。
双眼迷离,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雾气笼罩。意识里,出现了散乱的光圈,一环环不断重叠,交织。
他累了,需要睡一觉。
只是,他还不能睡。在见到孤鸣之前,在向孤鸣交代一定要医治好顾幽之前,他还不能睡。
“顾幽,我的朋友。你还能听到吗?撑住,再撑一会儿,孤鸣能救你。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说,撑住,你能听到吗?”
可是,渐渐的,就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