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荷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名叫《双胞胎》的电影,里面的父母也是极度偏心。她奶奶就同主人公的母亲一样暴躁偏执。母亲是这样的性格,为人子女的就要背负一生的重压。这是生命中的荆棘,无法埋怨无法仇恨,他们一家只能坦然接受并竭力坦然生活,
“您怨过我爹吗?”娶了一个女人,却没有保护好她。
“原先是不晓得怨,”唐李氏回忆,“他也没打过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坏处,我十八岁就嫁给他,是要依靠他过一辈子的,我跟他闹有什么用?娘家我也回不去。”
“后来我们俩出来自立门户,我才知道一个男人对你好是什么滋味。”唐李氏想起过往,脸上漾起神秘的微笑,“但凡有一点好东西他都先给我,就是吃饭,也是挖了中间最软最香的给我。冬天夜里冷,我睡不着,他就把我的脚捂在胸口上。旁的人家哪里有男人洗衣做饭的?我身上不舒服,他就不让我碰冷水,做好了饭给我端到床头。”
“我当时就想,那些像冬天一样冷像黑夜一样暗的日子终于过去了,我守了那么久,就像守到暴雨过后太阳出来,乌云禳上了金边,我守到了我的红火日子。”
唐荷听得微笑。就像歌里唱的,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
“娘就你一个女儿,最不放心你。”唐李氏道,“大山兄弟俩不一样,在我和你爹闭眼之前,我们还能看顾个几十年,他们不出大错,总能过个和顺人生。女人就苦得多,我们生来背上就压着苦难,嫁得不好,那更是苦上加苦。你是闺女,爹娘能做的,就是睁大眼挑个好人家,姑爷人品好,知道疼人,你的日子才能好过。不然你在婆家受苦,爹娘两眼摸黑看不见也帮不上,那得多心疼呀。”
唐荷回想自己上一世的婚姻,她自认处处尽力,结果也不过惨淡收场。曾经在他们最初的爱情里,当年年少的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春花秋叶冬落雪,只要想起对方心里就泛起甜蜜。结婚后两人因生活琐事引起颇多摩擦争吵,她委屈的时候想到他的种种好,就会自己抹干泪水找台阶下。她以为这是生活的常态,他却渐行渐远。但任何不和谐都不该成为背叛的借口。穿越后她总是回忆起生命终结之前那不堪的一幕。那个男人背弃了他对爱情和婚姻的誓言,他和那个女人令她失去孩子,他们都是凶手。
黑夜里怒火在熊熊燃烧,让她彻夜辗转不得安眠。伤痛和仇恨已经令她失去过一次生命,并且继续在她的新生命中作祟。她为此形销骨立。唐家一家人又为她牵肠挂肚寝食不安。她眼见到老父老母均为她流下眼泪。
上一世她在车祸中丢掉性命,已经是对生身父母的极大不孝,这一世再令唐父唐母为她黯然伤神,即使她有再多仇恨伤怀的理由,也一样不能被原谅。
如果仇恨无处安放,能不能就此抛开,从此轻装上路?思索了很多日日夜夜,唐荷决定忘却。
“我害怕,”唐荷终于诚恳地袒露自己的内心,“您在一开始也是受了很多罪的。我跟您不一样,我会怨恨。其实我看到谢雪梅受伤,心中并没有快意,我只是后怕,如果没有她,我跟张青竹成了亲,被打的那个会不会是我?”她不能报警,不能曝光他的暴行,甚至不能离婚,她上一世所有的智慧经历都不能保护她,为了名声为了家人,她只能像这个时代的其他女性一样,把打落的门牙和血吞。
“你跟谢雪梅不一样,你的娘家兄弟会给你撑腰,他不敢打。青竹这孩子我跟你爹从小看到大,以为他就是性子有点浮佻,没想到还会打婆娘……唉咱不他。”唐李氏道,“你这是逢凶化吉,明你福气大着呢!”
“闺女,娘告诉你这些老掉牙的旧事,不是要吓你,而是想要你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的事少有一开始就称心如意的,人活着就有苦难,要咬牙忍耐,不忘却,但宽恕,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就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过上快活日子了。”
“最先头那个孩子,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我是日里夜里都想啊,梦里的泪水都能把枕巾给打湿了。我觉得完了,一个女人护不住自己的孩子,就是死都没脸见苦命的孩儿啊。我没奔头了,下半辈子都要在苦水里泡着过了。就这样挨啊挨啊,又挨了两三年,我又怀了你哥,中间还养了一个小女娃,没养住,最后又生你和小山,如今我和你爹膝下就是你们三了。有一天我摸着心口问自己,你失去过两个孩子,你还痛不痛啊?我是真不痛了,但我没有一天忘记过我无缘的孩子,我在幸福中挂念他们,比我在痛苦中的挂念还要深刻。”
“你不要害怕。嫁人成家生孩子是女人的命运,有家有子,人这一世才叫不白活,一点点苦不算什么,快活总是占多数。”
唐荷蹲下身,像一个真正的小女儿一样,把脸埋在唐李氏的膝头。她的肌肤能感受到母亲衣裤下的体温,温暖且令内心安定。
“娘,您真伟大。”
“傻孩子,娘一个乡下婆娘,懂得针尖大的事,你乱夸我做啥。”唐李氏失笑,一下一下轻抚着女儿的头发,“你放心,有爹娘给你把关,一准给你找个好人。就是嫁了,娘家也给你做依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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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到了唐家去周家的日子。唐老爹打了水把小猪洗刷好几回,这小猪本来身上就不长一根杂毛,这下更是给洗得粉白粉白的。唐李氏则是忙活了半上午,才把做用的瓜果等等拾缀齐整。唐小山和唐桃桃都换上了新衣裳,一大一小正在咕噜噜地些孩子气的话,见唐大山借了板车把唐周氏拉进院子,就都跑上前去。
“哎哟小祖宗你慢点,仔细脚下摔跤。”唐周氏由唐大山扶下板车,看到桃桃迈着小短腿奔过来,连忙叫道。
唐小山返身要抱起侄女,从堂厅出来的唐荷先一步把她抱在怀里,唐小山嘿嘿笑了两声,欢快地去拉起板车。
唐大山一掌拍在弟弟的后脑勺上,“车子重着呢,你小子小心绊倒。”院子里扫了一圈没见自己婆娘,就往屋里钻进去了。
“三奶奶,您今儿真漂亮。”唐荷笑道。
唐周氏穿上了压箱底的新衣裳,发髻上还插上了珍藏的银钗。她笑眯眯露出豁了口的牙,道:“老着老着,会娘家还是想齐整些。”
桃桃伸出小胖手,“阿太,要钗钗。”
“小娃娃也晓得爱美了哟?”唐周氏笑着拔下钗子要递给她。
“您别忙,”唐荷阻止她,“桃桃还小,不懂事乱戳戳伤自己的眼睛就糟糕了。”又哄桃桃,“桃桃长大了再戴钗钗好不好呀?”
唐周氏也逗她,“等桃桃嫁人,阿太的钗子给桃桃做陪嫁。”
唐老爹把小猪装进封了口的竹筐里,大声喝了唐小山放下板车别乱玩。又把小猪提到板车上放好。小猪叫个不停,四个蹄子胡乱踢出筐子的空隙,桃桃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
唐荷让唐周氏照看她,帮着爹娘把一应物事一一放到车上。
眼看着太阳快爬到竹梢头,出发的时辰已经到了,唐李氏放眼一扫见缺了大儿和儿媳,提高了嗓门喊:“大山!大嫂!”
唐大山先走了出来,唐宋氏跟在他后头,低着头想躲开唐李氏的视线。
唐李氏越看越不对,“哎大嫂,你你又不是十八姑娘爱俏,你都生娃的人了,去走趟亲戚你都不忘涂脂抹粉戴绢花的?”又回头打量唐荷,顿时怒其不争,“你你,好好一个大姑娘家,放着鲜亮衣裳不穿穿那么素的干啥?你给我换去!”
唐宋氏怕火再喷向自己,赶紧帮腔,“小姑,你不是有一根钗子吗?我给你挽个发鬟插上。还有上回买的胭脂水粉也挺好用的,来,我给你扑一扑。再画一画眉更好。”不由分就把唐荷拉进屋里了。
“哎……”唐荷挣脱不能,又有老母瞪视在后,只好随她去了。
唐家众人等了半柱香功夫,姑嫂两人走出门来,唐荷新换了一身天蓝色的衣裳,唇上脸颊上都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只是稍作打扮,已经让人眼前一亮。
唐李氏满意地点头,“我闺女就是生得俊。”她心中存了与周家做亲的心思,当然希望这一趟上门,女儿打扮得娇妍。
唐周氏也笑呵呵的。前几天她终于忍不住,主动问了唐李氏对南生还有没有想法,唐李氏为难半晌,自家男人的叮嘱不好违背,但又实在挂心女儿的亲事,于是吞吞吐吐把为难处了,唐周氏却一拍大腿,责怪道:“小荷是我自小看大的孙女,我哪里不知道女儿家要矜贵等人求娶的道理。你放心,我既知道了你们两口子都对我外甥有意,自会相着时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