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绍荣在父亲出现之后,立刻低头道:“孩儿知错了。”一个快四十岁的中年人却如同一个孩子一样低头垂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奕忻心中暗叹,虎父犬子啊!老子太牛,太霸道,儿子就要生活在老子的阴影之下,伍家第二代中每一个成才的倒也怪不得别人,只能伍秉鉴太出色了。
福布斯刚才在旁边完全看不懂这三人演的哪出戏,见到伍秉鉴却异常高兴,连忙上单膝跪地,拿起伍秉鉴的右手行了个吻手礼:“父亲,我终于见到你了。”
伍秉鉴挤出了一丝笑容:“约翰,你先去偏房休息会,等我先和抚台大人商量完事情,我们父子两再好好地会话。”他让扶他的丫鬟将福布斯带出了大堂,往偏房去了。
等福布斯脚步声远去,伍秉鉴才双手握住拐杖对曾国藩道:“曾大人远道而来,肯定是有所指教,犬子招待不周,还望大人见谅。”得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足见其处世的手段。
伍秉鉴在后堂站了一会,见曾国藩是便衣而来,到了这里之后名要找自己,就知道这个新任抚台找上伍家必定不是为了公事,而被伍绍荣拒绝之后,对方又不肯离去,显然这件事对曾国藩是非常重要的,而后奕忻直言伍家的处境,恐怕此事还会与伍家有些干戈,因此在伍绍荣要出言不逊的时候就出声制止。
虽然伍秉鉴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是他的分析已经和事实相差不多了。而他的出现也是恰到好处,既获得了充足的信息,又防止了双方的矛盾激化。
这就是在商场上呼风唤雨了一辈子的伍秉鉴的厉害!
曾国藩见到了正主,气也消了大半,拱手道:“还以为见不到伍大人了,那本官此次不是入宝山空手而回么?”
伍秉鉴摇头:“伍家哪是什么宝山?不过是我这个老头子的栖身之所罢了。抚台大人谬赞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伍老爷子在哪怕这里是个破茅草屋也是座不折不扣的宝山啊。”奕忻先接上了话。
伍秉鉴在后堂就已经注意到了奕忻,在他看来一个少年会洋文,话语之间锋芒毕露,而曾国藩却没有一阻止的意思,反倒是听之任之,这少年的身份绝对不是什么厮。他饶有兴趣道:“这位兄弟的话倒是让老朽羞愧啊。曾大人你不准备给我介绍一下么?”
伍绍荣在他身后不屑地嗤了一声,不就是个厮么?有什么好介绍的?伍秉鉴听到声音,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都要被这个不成才的儿子气死了。
曾国藩笑答道:“这位……的身份,本官可不敢介绍,还是让他自己吧。”
伍秉鉴眉头一挑,竟然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奕忻道:“老朽请教兄弟贵姓!”
奕忻摆手笑道:“姓就不了,名字倒也简单,就两个字,奕——忻——”
伍秉鉴闻言原本细的双眼猛得增大了两倍,别人可能不知道这是哪个人的名字,他作为消息灵通的巨商,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他接下来的动作差让伍绍荣掉下了嘴巴,只见伍秉鉴迅速扔掉了手中的拐杖,掀起前摆跪了下去,整个身子伏到了地上。
伍绍荣惊讶且愤然道:“父亲,你为何给一个厮下跪?”
“闭嘴!”伍秉鉴厉声骂了一句,将头磕到地上:“老朽不知恭郡王大驾光临,万死,万死。”见伍绍荣还没反应过来,不由怒上心头,大声骂道:“不长眼睛的孽子,还不上来给王爷行礼!”
王爷?这子是个王爷?伍绍荣见到父亲的样子,终于反应过来了,一同跪到奕忻身前行礼,却一句话都不出来。他想到自己刚才指着奕忻鼻子斥责的样子背上顿时析出了一层冷汗。
伍秉鉴能做十三行的总商,在朝廷之中也是有些消息来源的。换成其他王爷倒也不会让他如此,只是奕忻的身份不仅是王爷,更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儿子,这意味着奕忻有极大的可能会继承大统。这就不是伍家能够得罪的起的了。
他在心中已经将自己这个经商无能性格又偏激的儿子骂了千百遍,这不是要将伍家推入万丈深渊之中么?还好奕忻的反应让他稍有安心,奕忻扶住了伍秉鉴的双臂,笑道:“长者之礼我可不敢受。”但是对伍绍荣却是冷眼相待,你就给阿哥我跪着吧。
伍秉鉴心思缜密,自然明白奕忻话中的含义,也不管跪在地上的伍绍荣,恭声道:“如果知道是王爷驾到,老朽哪怕是瘫在床上也要硬爬起来迎接的。”
“伍老爷子言重了,”奕忻摆手,“此次过来,也是听师傅起老爷子的事情,知道林则徐与琦善等人对伍家的作为,因此过来看望。”
“多谢王爷关心,”伍秉鉴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但是他心中却明白奕忻两人过来,曾国藩只是个陪衬,而正主却是奕忻,“林督他们也是为了国家的安危着想,老朽有些薄财,自当要报效朝廷。”
奕忻头:“伍老爷子拳拳报国之心,奕忻我也十分佩服,但是,我听闻去年与英国一战,伍家可是伤筋动骨了。”
伍秉鉴苦笑:“伍家本是受朝廷恩宠,怡和行作为牙行总商赚些银两,没有朝廷哪会有我伍家的风光?战事即开,伍家当有义务承担责任,否则这钱老朽赚得也不安心。”
“的好!”奕忻大声夸了一句,话锋突然一转,“但是朝廷也不能让伍老爷子这样的安国商人寒心啊,我听闻五口通商之后牙行的生意一落千丈,而伍家的生意为甚,可有此事?”
伍秉鉴叹了口气:“经商如同行军打仗,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已变,地利无存,生意有些波折也是情理之中。”
所谓的天时,就是国家的政策,如今政策大变,牙行丧失了独占中外贸易的权力;而地利则是指广州的一口通商,而如今广州只是五口之一,大量的商人涌向了上海等地,因而天时地利对伍家已经荡然无存。哪怕是洋人与伍秉鉴的关系很好,但也不可能挽救伍家的生意了。
伍秉鉴经商一生,对经商一事有着独到的理解,如今也知道伍家的衰落不可逆转了。
他又苦笑一声:“正如王爷所言,伍家却是已是生死存亡之时了。”伍秉鉴之所以这么坦诚,一方面他是想交好奕忻,而与一个人交好,最好的方法就是坦诚相待;另一反面他对奕忻此次前来要的事情抱有一线希望,奕忻不可能专门为了来埋汰伍家,肯定会有什么事情与他商谈。
只能伍秉鉴看人极准,奕忻来之前做的打算还真是和他不谋而合。
奕忻摇头道:“老爷子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天时地利这东西虽然都变了,但是这个变化却不都是坏事。”
“哦?愿闻其详!”
“听老爷子在美利坚都有银两在那运作可有此事?”
“那些都是生意,赚些零头而已。”伍秉鉴谦虚道。
在美国投资铁路,搞证券交易,还入资保险算是零头?奕忻翻了个白眼,你这个零头给其他人过几辈子都够了。
“那想必老爷子对欧罗巴和美利坚都有些了解。我想问一句,牙行商人与洋人可有什么不同?”不等伍秉鉴回答,奕忻就接着道:“牙行沟通两端,互通有无,从中牟取利润,我姑且称之位买办商人,不事生产,专以流通牟利;洋人之中虽也有这样的商人,但专门经营这个的却十分少,更多的洋人办起工厂,生产产品,并将其产品销售国内外,赚取成本与售价之间的差价,我称之为实体商或者制造商。”
“买办商和实体商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买办商虽然能赚取大量钱财,但是没有根基,一旦朝风有变,则只能家道中落;而实体商却不同,他们将社会资本与人力控制在手中,到最后不仅不受朝廷影响,甚至能左右朝风,比如英吉利、法兰西都是如此。”
伍秉鉴对西方社会的了解比较多,奕忻出此话也是深以为然,他反问道:“莫非王爷是想让伍家转为实体商?”
奕忻郑重的头:“正是!”
伍秉鉴呵呵笑道:“王爷的想法虽好,但是伍家却无福消受。先不无论生产什么东西,单是洋人的产品,我自认一无法达到其生产的工艺水准,而也无法达到其生产的速度,一旦伍家转做实体,那么单是洋货就无法与之竞争,到时候既无法销往全国,更无法售于国外,那么这个生意怎么做都是亏的。”他心中叹息这位王爷虽然有想法,但还是考虑不周全,他被引起的兴趣也消失大半。
见到伍秉鉴有所异议,奕忻也不生气,会挑的客人才是真客人么!而且伍秉鉴的话中也透露出他曾经也考虑过,那接下来就更好服了。
他轻笑一声:“伍老爷子看来也是想过的,那倒省了我很多的口舌。我问一句,洋货为何在工艺和速度都要高国货一筹?我深以为其最关键的是用于生产的机器!工人这都好,唯独他们的机器我们无法生产,而洋人对我国销售的物品之中也没有机器一项,我的可对?”
伍秉鉴不明白奕忻的意思,只得头道:“确实如此。”
“那就好办了,如果我们有了和洋人一般的机器,甚至优于他们,那此事是否可为?”
“那当然可为。”
奕忻站起身来:“有老爷子这一句话,我觉得这一趟就没白来。”他取出了机械的设计图递给伍秉鉴,“老爷子可认得这些东西?”
伍秉鉴一张张地翻过,嘴巴张得越来越大:“这些莫不是洋人的机器?”
“不是。”奕忻摇头,见伍秉鉴失望的神色,他嘿嘿笑道:“这些是比洋人所用更加先进的机器!”
伍秉鉴坐不住了,颤抖地站了起来:“王爷可没有跟老朽开玩笑?”
奕忻正色道:“本王从来不开玩笑,这些机器也是我费了一番周折才拿到的。而且已经有样品生产出来,本王这次过来,就是希望能与伍家达成合作,让伍家出资入股。”
伍秉鉴看着奕忻,心中不停地盘算,他原以为奕忻最多让他出银两,却没想到奕忻提出的竟然是入股合作!他迟疑了片刻,斩钉截铁道:“如果让老朽亲眼见到这些机器,那别出资入股了,哪怕伍家全部家资全部拿出,老朽也在所不辞!”
奕忻露出了笑颜,他知道,此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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