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的,别再问了,我真不会说。即使你想办法知道了,哥也不会见你。他就是不想让你看到他那个样子才躲着的。你要是硬来,他估计宁可不治疗也要离开。”那边周博玦的声音一直很低沉,听上去成熟了许多,“哥决定的事情很难有转圜的余地,二十几年了我都没违抗过,现在你叫我怎么办?”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安心养病,其他都可以放一放。”
宋晏握着听筒,嗓子干涩,“……我知道了。”
静默了半响,她带了几分祈求,“我会听话回英国,你能不能抽时间把他的情况告诉我,三天一次……实在不行,一周一次也可以……”
“可以,到时候我尽量联系你,不过我不保证。”含糊着绕过这个话题,周博玦很快挂断了电话。
宋晏默然放下手机,转眼却看到门口端着小茶盘的外婆正一脸严肃望着她。
茶盘上的杯子里传来茉莉清新雅致的香味,淡淡的,在空气中悠悠飘散。
不知道外婆已经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刚才的对话她听见了多少,宋晏强笑着接过杯子,双手捧着温热的杯身,慢慢喝了一口。
季微秋看着一手养大的姑娘,默默叹气。这几天里,她就像是掉了魂一样,憔悴了不少。常常一个香囊做着做着就开始发呆,还罕见的扎到了手指。
情之一字,最是害人。
季微秋心里又酸又苦,凝视着外孙女喝茶的侧脸,不由自主想起了当年女儿骆晴陷入热恋的模样。
小晴,如果你在天有灵,保佑这孩子平平顺顺的,一辈子都幸福安泰吧。
开学的日子近了,宋晏每日除了陪外公外婆,偶尔也会做点吃的,大包小包去慰劳宋立业。
这日,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就着女儿做的卤肉和小菜,宋立业难得喝了个微醺,他酒量一直很好,这么容易喝醉也是因为心头大石终于放下的缘故。
小凰湾被深圳一个富商接手,什么啰嗦话也没有,虽然价格压得很低,但是能顺利转手已经是烧了高香,哪里敢挑三拣四?加上香港叶家的帮助,总算是有惊无险。
对于宋家此次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的做法,看笑话的人不在少数。宋老爷子满腔的雄心壮志受挫,脸面上也下不去,索性托病不再出门。
出了这么大的事,宋立业就是再忙不过来,暂时也不敢让兄长接触公司事务了,带着宋舟庭没日没夜收拾烂摊子,让他欣慰的是,侄子行事颇有章法,有些琐事已经能完全放手给他去做,也算分去了不少担子。
办公室里很安静,熬了几夜,放下心事的宋立业就有些昏昏欲睡。
等宋晏收拾完食盒,就看到他已经撑着头睡着了。
看着父亲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睡,醒了脖子非疼不可。下意识脱下高跟鞋,想把他扶到沙发上去睡。
可是估算了一下距离,她还是决定出去叫人进来帮忙。
这还是宋晏第一次进父亲的秘书室,出乎她意料的是,迎上来的不是年轻漂亮的女孩,也不是古板严肃的男子,而是一个看上去颇有些年纪的中年女士。
宋晏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虽然没有年轻女孩的赏心悦目,却自有一番持重高雅,风度极佳,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和信任之感。
两人合力,小心翼翼把宋立业安置在了沙发上,女秘书还一再催促宋晏赶紧把鞋穿上,因为天气虽热,地板上凉,寒气入足对女孩子身体不好。
谢过她的好意,宋晏才提着食盒离开。
食肆已经很久没有去了,现在大半是交给柳莺管理,汪素月也常常去帮忙。吴奶奶半年前小中风了一次,现在大家都不再让她干活。
由于菜品新颖,口味又着实出色,这一年多来口碑越来越好,预定常常要排到好几个月后去。就算是这样,食肆还是坚持每天三桌,外招的服务员也只有小董一人。
宋晏问过小董,以前那个瘦瘦的杜老先生最近有没有来过。小董表示自打老板出国后,老先生就再没来过,王师傅每次做红烧肉的时候还要念叨几句呢。
掩不住脸上的失望,宋晏也没有办法,只好叮嘱下次老先生过来,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留住,并且一定要通知她。
不管有没有希望,她都要勉力一试。
从食肆回到骆家,天已经快黑了,晚饭后陪外公下了一盘棋,像往常一样被虐了满脸血。
等兴致勃勃的骆明昭被季微秋拖走,宋晏才敛了笑,一头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迷迷糊糊中被铃声吵醒,一看屏幕,她愣了,居然是叶启肖。
而且,显示人还在S市。
上次见面还是在伦敦,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这会儿打电话过来做什么?
接通后,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隐隐还听到哄笑声,一个很娘气的声音对着话筒,“是小晏晏吗?”
宋晏吓了一跳,立刻坐了起来,“你是谁?为什么拿着叶启肖的手机?”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表哥的手机被偷了。
那边很快“娇笑”着回道,“叶少啊,喝醉了呢,等着小姐来接哦。”
强忍着听到那声音的不适,宋晏提高了音量,“你叫他接电话!”
“唉,她还不信……”
那男子似乎是笑了,过了一小会儿,她听到了叶启肖熟悉的声音,旁边还有人嬉笑,“……快醒醒,美女找哦……”
宋晏急死了,那个家伙到底人在哪儿啊,怎么身边这么多一听就是不正经的人?偏偏人还醉着……
那边叶启肖像是被拍醒了,听到宋晏的声音,还喃喃了几声,“……晏晏,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来你个头啊,宋晏简直想骂人了,她忽然想到一个很惊悚的可能,不由急急追问,“你给我清醒一点,告诉我你人在哪里?”
可是那边的声音又听不清楚了,宋晏被那模糊的笑闹声弄得火起,“有人在听吗?告诉我地址,不然我报警了。”
叶启肖那么高级的手机上一定装了GPS定位,不怕找不到。
听到宋晏不像是说着玩儿的,那个娘气的声音又来了,“美女别生气嘛,我们可不敢把叶少怎么样,只是开个玩笑啦。再说,叶少这会儿醉着,你来接他,不也是给你机会嘛。”
圆滑的安抚了宋晏,那男子接着笑道,“我们这儿是妖后酒吧,你应该知道在哪儿吧,S市只有这一家哦。”
宋晏咬牙,她还真知道,作为S市最出名的同性恋酒吧,当初林菲可没少琢磨偷偷溜进去看美男。
看看时间,快八点,还不算太晚,但是要一个人去酒吧,宋晏还是有些发憷。她晚上几乎不出门,但这次看来还非得破个例不可。
谁知道,两老知道后,却坚持要陪她一起,不然怎么也不放心。
宋晏想了想,不能再耽搁了,只好同意。
妖后酒吧距离骆家挺远,路上不巧又小堵了一会儿,虽然一再催促的士司机,但是等车停在酒吧门口的时候,已经要到九点了。
夜晚的妖后酒吧外,灯火辉煌,华丽奢靡,装修独特的门就带着一股子神秘诱惑,对路过的行人做着无声的邀请,因为还不到十二点,人并不很多。
宋晏坚决不同意两老陪她进去,天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万一冲撞了两人怎么办?
正胶着之际,手机响了。
接完了电话,宋晏松了一口气,对外公外婆笑道,“是表哥打的,这会儿清醒了一点,说刚才是有人胡闹,让我别来。”
季微秋也放松下来,忙问,“现在他人呢?索性我们也来了,就一起走吧。”
“听着像是还没完全醒神,醉醺醺的……”眼见周围的人已经开始对上了年纪的外公外婆指指点点,宋晏决定速战速决,自己进去把叶启肖拖出来。
心里埋怨,玩什么不好,非到同性恋酒吧来,他自己不在乎,她还怕大姑姑听到吓出心脏病呢!
酒吧规模不小,灯光昏暗,来来往往都是男人,还有些穿着中性、雌雄莫辩的,宋晏只是一瞥而过。酒吧DJ放着一首伤感的英文老歌,大厅里有很多成双成对的“情侣”,各自端着酒杯聊天。
穿过热闹的大厅,渐渐安静了下来,宋晏跟着服务生来到一个看起来很豪华的包厢,果然找到了叶启肖。
他歪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领带歪在一边,衬衫也皱巴巴的。红色的钞票撒了满地。一眼望过去,包厢里有男有女,都围着他一个人极尽奉承。
其中有个长发及腰的纤瘦女人,正合着琴声唱葬花吟,眼睛一直缠在叶启肖身上,见宋晏进来了,估计当她是叶启肖女朋友,还挑衅的横了她一眼。
宋晏简直要气笑了,尤其是看到这个“女人”脖子上喉结的时候,她连话都懒得说了。
再一看,包厢整体风格古典雅致,还附庸风雅的弄了个折叠式绢画屏风,袅袅的琴音就是从后头传出来的。
假装没看见那些或趣味或嘲讽的目光,宋晏心底冷笑,你要唱是吧!
她快步转进屏风,将坐在古琴边,一脸吃惊的古装男人推开,素手毫无停顿的将曲子接了下去。
明明还那首葬花吟,却又似乎不是了。
唱的那人开始还能跟上,没两句,他的脸就涨红了。“独倚花锄偷洒泪”后头的一句“洒上空枝见血痕”堵在嗓子里,却是吐不出来。
伴奏伴的这样喧宾夺主的,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等宋晏走出屏风的时候,被赶走的古装男人还有些回不了神,面色复杂的看着那把价值不菲的古琴,忽然觉得有些不敢去弹了。
动静闹大了,叶启肖也睁开了眼,被宋晏毫不客气的一杯冰啤酒浇在头上,他一个激灵,是彻底清醒了。
怕外公外婆着急,宋晏也不跟他多话,拉了人就走。
直到回了骆家,她的脸还板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遇到事情就折腾自己身体的人非常反感。
叶启肖则是有些讪讪的,一路上就对季微秋和骆明昭赔了许多不是。本想回酒店,搞了一辈子教育的骆明昭却不干了,非拉着他一起回家。
也不知是外公对付问题学生的经验太过丰富,还是叶启肖醉意又上头了,等宋晏煮好醒酒汤送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交代干净了。
原来今天也是许多个凑巧集中在一块儿了,叶启肖并不知道宋晏回来了,他本来只是心情不好,跟朋友去妖后喝酒,顺便见识一下,所以要了个包厢并且叫了不同风格的“男人”……谁知道喝闷酒容易醉,他醉后那些人翻他手机通讯录,以为昵称最亲密的是他女朋友,那朋友就恶作剧让人叫她过来,存心想看笑话,偏偏她还就在S市,并且真赶了过来……
问及为什么心情不好,叶启肖闭了闭眼,梦呓般吐出一个叫宋晏目瞪口呆的秘密。
——我爸就有个男朋友,我到是想看看,那有什么好的。
“你是说……”
宋晏勉强消化完这个消息,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
这么多年,大姑父都是她心中好丈夫的典型,就连孔珍华那么挑剔的一个人,也常常在她那些老姐妹间炫耀这个最令她满意的大女婿。毕竟香港娱乐业非常发达,稍微有些家底的老板都免不了跟明星来点风流韵事,可腰缠万贯的大姑父却不然,作为有名的珠宝大亨,一直以来,他都干净的没有一点绯闻。
现在他儿子却说,他有个男朋友!
相比较宋晏的抵触,骆明昭却接受的很快,到底阅历丰富些,知道如今社会上,为掩饰自己的性取向娶妻生子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
见叶启肖喝过醒酒汤沉沉睡去,他摆手让外孙女不要说话,怜悯的看了眼这个即使睡着了,眉间也笼罩着一抹郁色的年轻人,关了灯出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