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傻站在走廊上,怔怔出神。
不是幻觉,站在他左边的是周博玦,后面探出头来的是方茗,之前多灾多难的小情侣看起来已经修成了正果,此刻也惊讶的看着自己。
方茗觉得眼前的女孩眉如远山初黛,清水秀目翦翦,很好看,也很熟悉,可一时又想不清楚在哪里见过。
正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周博玦已经反应过来,迅速转身拉过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你……回国了?”
宋晏不答话,只快步往前走了几步,重新在他面前站定。
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近到可以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周博衍狼狈的侧过头,觉得自己刚才问的那句话蠢透了。
“是,刚回来没多久。”宋晏却很认真的回答了,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颗心又酸又麻。足足有一年多没有见面了,期间毫无联系,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不见。
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对于热恋的男女来说,是那样的漫长,长到可以淡忘很多事,很多回忆。
要说怨,是有的,任哪个年轻女孩子遇到这样的事,都不会心平气和。
可偏偏她不是真正的十八岁少女,哪怕被男人甩了也没那么容易丢掉理智要死要活。她心里清楚,若不是真有原因,他不会说出那样绝情的话。
“嗨,好久不见啦。”宋晏故作轻松,夸张的上下打量他,“你又生病了?瘦成这样都不帅了。”
细看就发现他尚濡湿的鬓发,她犹豫了一下,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
身前的男人却是一个错步避开了,声音谦逊中带着明显的疏远,“欢迎回国,在国外再好总是比不上故乡,这次回来可以好好休息下……我待会儿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说罢,长腿一迈就绕开了她。
“等等!”呆愣了没多久,宋晏突然大叫一声。
喊完,不仅是周围路过的护士、病人,连她自己都没料到会这么响,可这会儿也顾不得了,“你到底想躲避到什么时候?我们不都说好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消失……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不想被瞒着,即便不要我,你也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她小跑着追上去,不管不顾攥住他的胳膊,“你不能替我决定!告诉我,我要知道!”
声音大了,引来周围众多好奇戏谑的目光,周博衍默然轻叹,一手牵过她走到拐角处,顿了顿,这才看着宋晏的眼睛,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晏晏,如果我们可以幸福,如果我可以给你幸福,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我也不会放手……”
宋晏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不是笨的,这一年多来,心里隐隐也有猜测,只是总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犹豫了一下,他伸手抚上那日思夜想的面颊,触手温润细腻,如同小时候从祖母首饰匣子里拿出的羊脂玉镯子。泪水滚烫,修长冰凉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迅速收了回来。
宋晏抬头,努力睁大眼睛,透明的泪水却是止不住的涌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拐角处,他背着光,眉宇分明的脸庞在光影明灭间显得俊雅晦涩,一双眼睛,像是瀑布下的深潭,藏着海一样深沉的情绪。
夏日的阳光将他高挑修长的身影投在她身上,就像是抱着她了。
“你还有……还有,多久?”艰难吐出这几个字,宋晏狠狠一抹眼泪,努力让自己平静,可只一对上他的目光,又是全线溃败。
周博衍笑笑,“不说这个……这时候,你是要探望朋友?”
“让我照顾你。”死死揪着手里的提包带子,宋晏捂着嘴,哽咽到不能自已,“……哪怕,只给我一年时间。”
求你,让我陪在你身边。
泪眼朦胧中,她隐约看到他眉眼间郁结的痛楚,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片刻,后背缓缓覆上一只手,轻轻拍了拍。
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却低低的难以辨别。
形销骨立。
隔着薄薄的衬衫,宋晏脑子里只剩下了这四个字。她胸口一闷,心里难受的要命,像是有一团火在烧,灼的五脏六腑都揪在了一起。
这一年多来,纵然担忧牵挂,她也一直目标明确,心无旁骛,不管未来会有多少艰难,都不能叫她退缩。
可是,如今,老天爷开了个大玩笑。
“回去吧,暑假快结束了,你该继续去读书。”略略用力揽她在怀,周博衍耐心哄劝,“过去你总说自己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乖女孩怎么能逃课?”
“听我说。”见转移话题一直没有成功,他苦笑了一下,终于说起,“没有那么严重,我身体是一直不好,但没什么大碍……你看我父亲,弟弟,二伯,虽然体质差,但一直都好好的……”
“可我这次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宋晏清楚感觉到他的颤抖和声音里隐忍的痛楚,心疼的不欲紧逼,却不得不一再克制自己。
难得抓到人,也许这就是她仅有的机会。
“我知道你喜欢孩子,而我,给不起……不仅仅是这样。”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呼吸沉重而晦涩,哑声道,“我确实是病了,且病愈的机会渺茫。医生说我的抵抗力已经接近崩溃,全靠药物撑着……晏晏,你才十八岁,多好的年纪,才貌双全,出生书香,你在音乐上那么有天赋,只要在英国努力学习,未来定会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音乐家。多少男人愿意如珠如宝的待你!何必受我拖累,我甚至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晏晏,你,知道什么是家吗?”
宋晏感觉到脖颈后传来的湿意,浑身一震,马上颤抖着要挣开,却被拥的越紧。
耳边只听得他温柔的呢喃,“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可爱活泼的宝宝……一个都不能少。爸爸是家里的保护神,高大健壮,负责家务里的脏活累活,还要教孩子体育运动,春天登山骑车,夏天游泳打球,秋天登山,冬天滑雪……家里最好有个小花园,不需要多大,但要有水有树,水里可以养鱼,树上可以挂秋千……周末的傍晚,全家在花园里一边烧烤一边聊天,嗯,烧烤不很健康,不能让孩子吃多……”
听着他细致柔软的描述,宋晏泪如泉涌,拼命点头。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处,似乎在那努力跳动的心脏处听出了他寂寞怕冷的灵魂。
“这些,我给不了你,但将来的某天,有人可以……”轻轻放开她,周博衍笑意温醇,明灿如他背后的阳光,不见一丝阴霾。
骨节分明的手抚过她泪痕斑斑的脸颊,末了,又像以前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然后,他说,“晏晏,不要再来找我了。”
十指缠入,被他一点一点掰开,宋晏哭成了泪人,用尽全身的力气不松手。
她从来不是爱哭的人,原来,只因未到伤心处。
想告诉他,不是的,家不是只有爸爸妈妈和孩子就圆满了,称呼是虚的,只有人才是真的,没有对的人,哪来还有未来。
上辈子的她,从豪族嫁入勋贵,十里红妆,人人称羡。夫君一表人才,身份高贵,倾心的却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玉娘,新鲜过后就对她不闻不问;她也有“孩子”,但投在玉娘肚子里,倘若平安生下来,将来定会唤她一声母亲,却永远不会爱她近她;陈府很大,花费之奢,占地之广,现代许多所谓的豪宅也无法比拟,园子里粉墙黛瓦环绕,芳花异草、珍奇丽兽,亭台水榭,无所不有,别说烧烤,戏台子都能搭。
论富贵,那些让历史学家争论不休又向往至极的珍贵布料,首饰工艺,“白玉为堂金作马”、“珍珠如土金如铁”,世上恐怕没人比她更清楚。
这些她都曾拥有过,欢喜过,最终的结局却是在没有炭火的偏院里,怀着满腔悲愤咳血逝去。
话明明到嘴边,然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只是一遍遍哀求,“你会好起来的,再难我都陪你……”
兜转三世,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没有输给时间和空间,找到了他,却要败给病魔,她如何甘心!
手终于被掰开,宋晏倔强的重新牵上,她知道,这世上,除了他,再没有人能让她生无别恋,死有皈依了。
“听话。”周博衍的眼圈也红了,却依然坚持,“我一定会努力活下去,不管结果如何。但是这期间,我不希望你陪在我身边。”
“我不,我就留下,你别想叫我走……”
“你如果留在这儿,我马上就联系国外医院。”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她坚持。
“我不会让你找到。”
“你……”
到最后,宋晏承认,她输了,输在这个男人自信背后的无所不能里。
站在医院门口,呆呆看着那两辆黑色的车远去,她只能寄希望周博玦看懂了那以后要联系的手势。
不知道是不是祈祷有了效果,隔了几天,周博玦的电话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