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窦乐心曾经无数次的把罗汉醉从自己的暗房里拿出来，倒下一小盏，慢慢的饮用着，想起那段明明短小，但是却是自己记忆里最为鲜艳明媚的部分。
夏末秋初的日子，碧桐楼里最灿烂的莲花已经谢去，但是那些少女的如花岁月却刚刚开始。
窦端云偏过头，微笑的样子明媚又清丽，那个少女的眉眼已经记不清楚了，虽然床头的暗格里还藏着她送给自己的画像，但是也许是因为终究老眼昏花的缘故，终于渐渐看不清楚自己一心一意那个少女的名字。
真是可惜呢……
窦乐心想，将坛子里的最后一滴罗汉醉慢慢的喝了下去。
双颊晕红，双眸中水波艳艳，依稀还有些少女时候的妩媚风姿。
她留给自己的酒终究是没有了。
自己答应等她回来接自己一起离开的诺言，终究是要违背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听着儿女晚辈急促的呼唤声。
世人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又有人说，山中无岁月，一梦已千年。
大概，在自己目送她跟那个送嫁车队踏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开始，她们已经注定了这个结果吧。
真是……对不起呢。
一滴眼泪从少有孝名，老则贤惠的温老夫人眼角滑了下来，在晚辈们急促交集的声音中，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温婉夫人露出婉然的笑来。
她看到了，看到了什么，还能是什么？
在秋叶被秋风卷到地上的时候，绿衣少女背着光站在门前，虽然看不清楚容貌，但是眉心一点红艳艳然如血，落在眼里，烙的人心头莫名的疼痛热闹了起来，热腾腾的闹腾着，明明烧灼着心思，但是心中却莫名的跳的越来越快。
虽然看不清楚容貌，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是熟悉的。
她慢慢的走了进来，容色也清晰了起来，冰冷中带着疏离的温和，素颜清丽。
那些娇惯坏了的小辈们却在此时，并没有人敢于发言，只是低头垂目的，看着那个素衣少女走到了他们老夫人的面前，把幼嫩滑腻的手掌按在了老夫人宛如树皮一般苍老的手背上。
感觉到熟悉的微冷体温，让温老夫人满足的笑了起来，“我……没有违背……诺言……咳咳咳……”
本来已经放弃了，却没有想，最后却还是等到了。
是上天终于怜惜了她那点终于说不出来的心思，终于没有让她在最终违背自己最重要的诺言。
和曾经在每次梦里都是一样的，不……不一样的……
和梦中相比，眼前明明多了一个人！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背上绑着一把漆黑的长剑，明明应该是剑客的模样，但是偏偏长袖宽袍，神清骨秀，长发漆黑如墨，用青玉冠好好的束了起来，一副传说中的剑仙模样。
只是窦端云的一眼，那人就从后面走到了前面，虽然见多识广，但是并未见过如此妖冶而绝艳的美貌，那人望了温老夫人一眼，温声笑道；“无妨。”
轻笑话语间，如此相似。
温老夫人瞬间恍惚。
彷佛是当年在仓库和窦家大小姐初见之时，话语洒落一地阳光。
***
窦端云拿起帕子擦了擦窦乐心头上的汗珠，温声道；“怎么了？”
窦乐心摇了摇头，挣扎起来，从床头拿了茶水吃了两口，道；“没事，做了些梦。”
“什么梦，把你吓成这个样子？”窦端云看了眼窦乐心白的不成样子的脸色，神情虽然温和，但是眼中却闪着担忧的光。
想起窦乐心刚才睡着时候的样子，那噩梦想来一定是十分可怕的。
窦乐心想起梦中的事情，却觉得恍恍惚惚的，只记得那梦中极为可怕，但是具体起来，却说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由瞬间恍惚了片刻，抬眸愣愣的看着窦端云。
窦端云看着窦乐心的神色，已经明白了，便笑道；“忘了梦也是正常的，如今时辰还早，先继续睡吧。”
窦乐心一丝恍惚，心下忽然兴起一个让窦端云带自己走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转即逝罢了，窦端云能帮自己寻个好去处已经很难得了，自己即便是跟着她去，但是窦端云一时半刻，也顾不得自己吧。
不……立即心中有个人反驳，只要随着窦端云去，就算是随意租个宅子住下来也好，自己安安分分的，别的虽然不行，但是……想了半天，也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帮窦端云做什么事，不由心中有些羞愧，想起梦中又觉得一阵莫名的忧伤就涌了上来，堵了心眼，难受的很，但是身边女子微冷的提问却奇妙的环节那一丝忧伤，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窦端云看着慢慢睡过去的窦乐心，想起刚才她花容失色的样子，即便是梦中，神色也苍白如此，满头满脸的都是冷汗，到底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困惑的瞥了窦乐心一眼，窦端云掀开被子刚要起身，就感觉衣带一紧，低头就看到窦乐心即便在睡梦中也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带，轻轻叹了口气，将腰带抽了出来任窦乐心握着，自己穿着单衣去衣柜里又寻了一条腰带系上。
才坐在床边看着窦乐心，少女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拧紧了眉头。
窦端云叹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到底有着千年岁月的日子，虽然年纪看上去比窦乐心小很多，但是心里却比所有人都要沧桑得多。
有意无意间，虽然是对这个女孩子充满了算计的开始，但是那个女孩子这阵子的依赖和手段，都是很合窦端云的心思的，有意无意的诱惑中，终于参入了一些若有若无的宠溺。
窦端云叹了口气，用了一个凝神静心的法术，虽然是一个很小的法术，但是将这种用来抚慰修士的法术用在凡人身上倒是很容易的，随着柔润的水灵气渗入了少女的身体，少女拧紧的眉头渐渐舒开，急促的呼吸也渐渐的平缓了起来。
窦端云走到窗前，窗外一轮明月。
明月如勾，月光清冷皎洁。
已经是九月了，家里已经开始准备过重阳的那些东西了。
九九重阳，是个热闹的节日。
但是这个节日，在窦端云的婚事面前，却依稀有了些风头。
少女低头微微叹了口气，用朱砂调配了些墨汁，拿起毛笔，开始绘制起新的符箓来。
月光落在单衣少女的身上，将影子拉的很长。
***
眉目如画，宛如冷月。
从台子上走下来的时候，白发女修已经不是开始素衣散发的样子，峨冠博带，背负长剑，是标准云青山嫡系弟子的装束。
云青山弟子众多，但是嫡系弟子却是极少的，上上下下不过一百零八人，合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数。
那女修从十二位地煞六位天罡弟子组成的队列中走过的时候，已经挑战了这十八位嫡传弟子身上的威压和剑气。
不依仗任何外物，仅仅以一己之身的力量和坚韧，从那道剑气道路中走过去，从引导者的手上拿回自己的法宝仙剑，才算真正的位列嫡系弟子。
而每一次挑战，不论是对于参观者还是参加者，都是一场极好的试炼。
在这种试炼中，无论是身心还是灵力，都能得到极大的好处。
杜康看着月初晴和那白发女修从台子上走了上来，哈哈大笑着走了上去，道；“你这小子眼光倒好，不愧是雨痕霜姬，过得这样容易，若不是知道你们云青山的规矩，亲自感知到了那被压抑之后的剑气，我也会怀疑是不是那些小子丫头放水。”
被称作霜姬的女子脸色冰冷，见是杜康，也只是微微点头。
月初晴脸上倒显出一点温和的笑来，柔声道；“师姐，这位是酒仙杜康杜老前辈。”
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道，“杜老前辈，你这话可说的诛心了！”
杜康偏头一看，就看到说话的小小少年一边拿着紫金铃逗弄着他肩膀上蹦来蹦去的小雪貂，笑容盈盈的说道。
诛心。
这个小子。
杜康大笑道；“小子，你若还想喝我的酒，就不要只顾着你师父！”
月初晴看着那个小小少年，皱了皱眉道；“九儿。”虽然只是唤了一声名字，但是却丝毫威严天成。
九儿撇了撇嘴，把雪貂塞进了衣襟里，胸口处鼓鼓囊囊成了一团，他才走了过来，在月初晴和白发女修的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道；“师父好，师伯好。”
白衣女修眼神一闪，看着眼前的小小少年，难得开口道；“这个是……？”
“是我徒弟，名字叫做九儿，很是顽劣。”月初晴的声音一如既往，却让九儿笑着道；“好师傅，哪里有你这样说徒弟的。”
月初晴冷哼了一声，道；“你这次偷偷跑出去，看着你师伯出关，才让你暂时出来观礼，你一会就回思过岭去！”
九儿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了白发女修一眼，软软的叫道；“师伯，我一个人在思过岭好害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