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秋雨连绵让窦家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这样的秋雨下下去,窦端云的婚事未免就有些麻烦了。
好在下了两日便停了下来,望着从乌云背后探出头的太阳,做奴婢的便望见主子也跟那太阳一样,露出舒心的表情来。
窦端云这日正在厨房里为窦天章调弄宵夜,看着砂锅里熬煮着的雪白鱼汤,窦端云从袖中取出一支翠绿的草叶放了进去,那草叶在雪白鱼汤中翻滚几次,便无声无息的化开,再无痕迹。
那草叶姿态纤长,颜色鲜绿,有些芦荟的样子,不过不比芦荟厚实,看上去纤纤弱弱单单薄薄的,是一种叫做绫香草的植物,颇为常见,除了有着去腥增鲜的作用外,还有着排出身体里的毒素,有着强身健体的作用。
不过后面排除毒素,强身健体却至少要有十年以上才行,这绫香草是窦端云从窦家药堂中拿来,在双月七星塔的神农旧圃里种了出来,这些日子在窦天章的宵夜中都有添上一些,所以窦天章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劳碌,但是精神上却不感到疲惫甚至精神奕奕,这绫香草功不可没。
看着一砂锅的鲫鱼汤终于熬好了,窦端云小心翼翼的拿过一旁的杨柳春风青瓷盅,将砂锅里的鱼汤小心翼翼的往青瓷盅里倒去,倒到一半,手腕微微一顿,但是也只是片刻,便继续倒了下去。
将做好的点心和汤一一在食盒里放好,窦端云张口唤道;“棋香。”
“奴婢在此。”老祖宗妩媚成熟的大丫鬟声音从外头恭敬的传来。
“将这宵夜为我父亲送去。”窦端云走出小厨房,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棋香。
棋香一愣,二小姐居然不亲自送过去?
但是既然窦端云开了口,棋香也不在多问,伸手将食盒接了过来,低声道;“不知道小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有。”她偏了偏头,道;“一会老祖宗问起,就说我去花园里采些昙花制药了。”
院子里有几株昙花,说起来倒是这几日开。
那昙花刹那芳华,老祖宗是不喜欢的,总嫌那昙花美则美矣,却凋的太快,小家子气的很,虽然花园养着几株却不大管——棋香偷偷瞥了窦端云一眼,不过二小姐倒看不出来会喜欢昙花,这么多年以来,也没看出二小姐喜欢那些花儿朵儿的,不过昙花采来制药——棋香有瞬间的好奇,二小姐几时学的制药。
不过她虽然好奇,窦端云又说跟老祖宗禀报去向了,棋香便继续秉承着少说少错少做少错的念头,压抑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提着食盒在窦端云的注目下离开了。
窦端云略一沉吟,又钻回了小厨,便将多做剩下的点心用一个帕子包了放在袖子里,才离开厨房出了院子。
立即有丫头上来询问是否要准备轿子,窦端云摇了摇头道;“不过是花园,我走走也好。”
丫头便退了下去,窦端云踏着月光行走在黑暗的阴影里,一只绯色的符纸鹤轻巧的落在她的指尖,这是修士界惯常用来传递消息的手段。
听完符纸鹤上传来的消息,窦端云指尖一动,那符纸鹤身上顿时出现一朵小小的火花,将那符纸鹤烧的尸骨无存。
消息,是李少平传过来的。
对于那个罗浮宫长老,窦端云的印象并不是他看上去无害的脸,而是那无时无刻都显得凉薄的眼睛——这种凉薄在他果断的离开帝都回到罗浮宫的时候更显得淋漓尽致。
至于被她藏在那个院子里的林鹏云……窦端云想起他拿出来的丹药和那个少女接受自己首饰时候璀璨的目光,有些凉薄的微微一笑,她那个玉兰钗子送了就送了,虽然珍贵也不怎么放在她眼中,只是如果出了什么凭借着那钗子万一查到她的头上……
阴影中的绿衣少女眼睛微眯,略过一丝冷光。
***
老祖宗看着从门外进来的少女,因为在外头呆了半夜的缘故,少女的衣服头发上,都隐隐有着一些夜露的痕迹。
怀中抱着花开如雪的优昙,越发显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眉间的朱砂,却显出了一种妖冶的艳丽。
似乎有些惊讶老祖宗还没有休息,少女抿唇一笑,将优昙花递给一旁的丫头,袅袅走到老祖宗旁边,娇娇的唤了一声老祖宗,心中却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都想了一想,不断的盘算着,老祖宗等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老祖宗看着羞羞涩涩站在一旁的女孩儿,当初那个刚入窦家时候就无法无天敢去招惹二长老的丫头在这十年内终于将所有的光芒都敛了起来,温润无害。
让老祖宗真要说,也不知道是现在的无害小姐好些,还是当初的任性女孩好些。
窦端云顺着老祖宗的话语在一旁坐下,近日让她坐下了,想来也没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就她放心不少,但是看着老祖宗凝重的脸色,窦端云也难得的有些紧张,因为她从头到尾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老祖宗找她是为了什么事情。
这种完全不在掌控中的让窦端云感觉十分的无奈,也十分的不喜欢——相比于这种失控的感觉,能预料到的被责罚都很轻松。
窦端云抿了抿唇,敏锐的感觉到老祖宗的眼光在自己的身上若有所思的扫来扫去。
这种被人直接观察的感觉让她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是在理智的克制下,她表面仍然摆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但是心中却不知道转过多少个念头,心中一一解释准备好了,才觉得轻松了一些,也感觉老祖宗审视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身上转移开。
“你们都退下吧,不用在这儿伺候了。”老祖宗即便是轻柔也带着某种严肃的声音。
众侍女的脚步声极为轻巧,虽然是几个丫头,但是那脚步声却好像只有一个人一般,到底是从小调教的家生子,不过听到老祖宗连琴棋书画四香都屏退了,窦端云不由又认真起来,只怕老祖宗要跟自己说的事情……
她念头未绝,就听见老祖宗将茶盏轻轻放下的声音。
“端云儿,这些事情,本来应该由你的母亲教导你的,不过你母亲如今有孕在身,不太方便,就由老身代劳了。”老祖宗的声音里,也有着一丝紧绷。
“却不知道端云儿哪里做的不好,还请老祖宗指教,日后端云儿好好改正。”。窦端云心下正想着自己哪里露了破绽,日后定要更加改进才是,声音倒是一如往常,柔和中带着某种谨慎的惶恐。
“呵……”出乎意料的,老祖宗竟然笑了一声,看向窦端云的目光柔和了不少;“端云儿,你告诉我,为什么现在的你跟你刚进窦家的时候完全不同,那时候那样任性刁蛮,为何现在连别人随意的一句话你都这样如履薄冰。”
“……父亲在家中处境艰难,端云儿年幼无力,不能为父亲排忧解难已是重罪,怎么敢为父亲增添麻烦,自然是谨慎小心。”窦端云当然不会说出这谨慎小心才是自己的本性,毕竟三四岁的女孩儿,撒娇卖痴任性刁蛮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打上一架也是寻常,但是如果小小年纪就会装出刁蛮任性的样子去寻别人的麻烦——这不是天才,只会让人提起警惕之心,只会让人觉得窦端云是一个妖孽,从而在以后的交往中都对窦端云十分提防。
这种感觉让窦端云很不喜欢——她更喜欢以一种柔弱的面具对待别人,当她揭开这幅柔弱的面具时,看到她真正面目的人,就是她算计策谋下的牺牲品!
“温太医说你小小年纪思虑过度,我还不信。”看着娇弱纤细的窦端云,老祖宗有些感叹,因为窦氏的缘故,她并不十分待见这个窦氏的掌上明珠,即便是这些日子让窦端云来随他住,也不过是出自大局,怕这个血脉在出嫁前夭折了,但是此时见她一心为自己的儿子考虑,心中还是有些感动,想起温太医说窦端云思虑过度,郁结于心,就觉得窦端云的眉眼间透出一些轻愁来,莫名的觉得怜惜起来。
“老祖宗不必担心……”窦端云还没说话,就见老祖宗很是怜惜的拍了拍自己的手,感觉到老祖宗的手掌温度的时候窦端云险些下意识的将手猛然一缩,不过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下意识反应,让老祖宗很是发挥祖母爱的拍了拍自己的双手。
“这个东西……你拿去好好研读。”老祖宗从袖中拿出一物,却是一个白玉匣子。
窦端云一顿,莫名的觉得老祖宗的脸上有着一丝刻意的微红。
“虽然说你容貌性情,才华天赋,烹饪女工,没有一处是不好的,从小学东西也极快,但是这东西……”老祖宗看着窦端云,语重心长的道;“这东西虽然有些人瞧不上眼,但是夫妻和睦却是少不得的。”
窦端云将那盒子接了过来,打开一开之后,立即猛然将盖子盖上。
一张小脸已经涨得通红,眉心的朱砂,更是艳的几乎要滴下血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