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梅兰菊竹四君子,菊乃是花中隐逸者,其质凌寒,傲雪临霜,又有菊残犹有傲霜枝之称。
在漫长的岁月中,菊花都是同隐士和傲霜联系起来的。
但是在数百年后,菊花却有了一个新的含义。
祭奠亲人,一枝菊花寄哀思。
夜中,有一支墨菊,微微颤抖者,纤细细密的花瓣带着某种不祥的气息。
那是比夜色更浓重的墨黑,但是持着墨菊的那一支手,却偏偏又是莹白如玉。
黑白映照下,莫名的就显出一种鬼气森森的阴冷来。
一袭玄黑的曲裾深衣,一只白如素玉的手,一朵比夜更浓的墨菊,踩碎一地月色。
***
张道士是帝都中极有名声的道士,极为傲慢,就算是帝都的中等人家要请他来做一回道场,也甚是不易。
但是此时他白胖的脸上却没有了半分平日的傲慢,细小的眼睛左右张望了一下,偌大的房子装饰华丽而且宽大,除了自己之外尚且还有十来个人,虽然四周的人脸上都还有些惊魂未定,但是容貌都是极为熟悉的——都是帝都里做道场数一数二的好手,和自己算得上是同道,从来都是备上重礼才肯出面的人物,但是此时都是容色惊慌,一个相熟的丁道士窥见张道士,便走上来打了个招呼,皱眉道;“你也被捉来了。”
张道士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也……?谁能那么轻易的将他抓来,抓这么多道士,不知道……他正思索间,就看到门吱呀一下开了,一个中年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个银白的面具,但是作为打惯了眉眼官司的张道士,却分明感觉到来人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立即有人问道;“你是何人,抓我们来有什么目的!”
面具人发出一声诡笑,道;“抓你们来,除了做度亡道场,还能有什么事情。”
那人听这面具人既然是有求于人,不由胆气大壮,大声道;“你若要请我们做道场,来我府中递上拜帖约定时间就是……”面具人冷森森的一眼扫过来,那种带着冰渣的目光让素来自负胆大的他也不由打了个哆嗦,将剩下的半句话咽了下去。这些做惯了道场的人见过的场面也多了,这面具人虽然带着面具,但是一身的气质非同小可,他身上的玄黑衣裳不论是质量还是裁剪都是极好的。
面具人顿了顿,森然道;“吾儿不幸英年早逝,这道场就拜托给各位了。”他冷森森的扫了一眼面露不服之色的各位道士,眼中掠过一丝冰寒,“在下虽然不才,但是对于这些道场法事,也略知一二,各位若是不愿意,我便将各位送去陪吾儿,让你们在吾儿身边在做法事就是。”
他声音虽然尽力压抑住了,但是却仍然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悲痛,张道士敏锐的听出,他说出吾儿时候声音有一丝扭曲的变调,看了眼面具人眼中的寒光,他识相的低下了头,心下只是暗暗的道,等自己回了家,却要将这人的身份探听出来,利用这么多年积累下的人脉,找个机会寻回场子就是了。
他素来能屈能伸,心中打定主意,偷偷瞟了四周一眼,只见众人脸色各异,但是大部分都脸色平静,似乎和自己抱有一样的主意,只有几个人脸上有不忿之色,有一个更是怒发冲冠,立即怒道;“你这样不敬的人,还是另请高明吧!”这发怒的谢道人声名不在张道士之下,脾气最为暴烈,又养尊处优惯了,见这人毫无尊敬之意,便借机发火,他敢发火,也是自然是有依仗的。
那面具人似乎笑了一笑,哑声道;“这样说,你是不愿意为吾儿做那道场了?”
那人在面具人冰冷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但是却很快的挺了挺胸膛,道;“我弟弟……”他刚想说他弟弟已经被浮梦楼的人收为弟子,就感觉面前一冷,那面具人已经鬼魅一般的欺到了自己面前,一只温热的手掌瞬间捏上他的喉咙,他开始还能感觉到手掌上的厚茧和温度,然后只觉得喉咙一痛,顿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道士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看见那面具人眼神冷漠的将那刚刚被捏断了脖子的谢道人尸身丢到一旁,森然道;“还有谁有问题?”
他刚才在转瞬之间杀了一个人,但是语音却仍然是冷冰冰的,和同样冰冷的眼光一扫,旁边谢道人新鲜的尸体还在,哪里还有人敢说有什么问题,众人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一片鸦雀无声,一时偌大的房间内,就连一枚绣花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是极为清楚的。
面具人扫了一眼鸦雀无声的众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才转身走了出去,众人互相望了一眼,就见面具人拍了拍手,一个带着青铜面具的汉子立即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上还拖着一具棺材。
那棺材颇为沉重,一般来说出殡之时都需要几个壮汉一同用力才能抬动,但是这个青铜面具人居然一个人就独立将这棺材拖了进来。
那是一具金丝楠木棺材,众人对于这一道都是极为内行的,见了这棺材,虽然在这生死关头也不由下意识的赞叹了一声,丁道士立即小声的对王道士说道;“能备出这样金丝楠木棺材的人家,要明面上请……”却见王道士冲自己打了眼色,便将剩下的话吞了下去,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只觉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能备出这样棺材却只能抓自己人,只怕……只怕是那大户人家的阴私事情。
人们都说。这大户人家看上去体面,但是干净的只怕只有门口那两个石狮子,这豪华背后有多少污水横流只怕是他们自己都是不清楚的,这面具人的儿子——只怕也死的不明不白,才只能暗暗的来做着法事。
不过,看刚才那面具人出手狠毒的样子,丁道士也不由心下暗道一声,死了也是活该就是了。
丁道士不由感激的望了王道士一眼,却见王道士面色凝重,低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面具人满意的扫了众人一眼,青铜面具人低声说了两句话,就听一个极为清越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说到杀字,一股凛然的剑意从外头沛然而起,众人被那股浩然剑意压得脸色发白,王道士还偷眼去望那面具人,只见他眼中露出一丝扭曲的怨毒,“是你?”那种怨毒仇恨的感觉,似乎已经无法压抑的满泻了出来。
让王道士也不由小心的瑟缩了下身子,只盼自己再小些,不要入这人的眼帘。
青铜面具人担心的望了面具人一眼,虽然隔着面具,却仍然知道他脾性不对,不由有些担心的低低唤了一声。
“是我!”依然清脆冰冷的声音。
“你还敢来?”自己和面具人在一起,那人还敢找上门来,凭借的是什么!青铜面具人心里一寒,下意识的盯了棺材一样,想起里面人被剑气震裂的寸断的经脉,当时虽然预计过这个人的修为,但是……
他眼神一闪,却猛然开口道:“前辈既然到了,又何必躲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呢。我那侄儿年轻不懂事,你教训他一番也就是了,又何必狠下杀手呢!”
他这话说起来普通,却是极为巧妙的,他既然称呼了来人一声
外头的人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一声,一支墨菊,出现在了窗口。
持菊之手,莹白如玉。
然后那声音极为娇俏的笑道;“清龙哥哥,清虎哥哥,你们这前辈,奴家却是担当不起呢!”
窦清龙和窦清虎的双眼都蓦然一缩,死死的盯着那墨菊素手,那墨菊是极为熟悉的,这种珍贵的墨菊,就算在天师府,也不过两三株而已,衣裳上的绣花也是极为熟悉的。
曼陀罗的花纹在衣裳上,蜿蜒成恶意的魔障,仿佛已经和那个深夜,融为一体。
笑声清脆,但是来人的脸上,居然也带着一个小小的面具。
***
既然那不是我的父母,那我来自何方呢。
没关系的,虽然不知道我来自何方,但是我知道我将去往何方。
既然那不是我的父母,于是她喂我喝下无络草汁的时候,不会有丝毫怜惜不是么,甚至想要自己阴婚嫁给那个死人之后,再寻机将自己送下去陪他么。
不过是培育出来抱住真正儿子的血脉,又担心自己真的学会了法门,于是便有心将自己,养成一个懦弱柔顺的废物,即便是有着分家小姐的身份,面对着那人的痴缠,也说不出来一个不字。
可是……那人死了呢。
你们想要保护的人,终究是实在了她这个挡箭牌前面呢。
天意弄人么?也许吧……
好吧,也许不是天意弄人,只是……
事在人为。
她在夜中绽开曼陀罗花一样的微笑,清秀的容貌却在瞬间产生了恶意的魔障。
既然你们想要送我下地狱,那么……你们就先下地狱去好了。
她的路途,将跟随那个绿衣少女的脚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