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蝶听了杜李氏的这番说辞,原本以为自己会愤怒,可到头来只是觉得心冷。
她为杜家、为杜李氏与嫡子嫡女,出了那样多的力,到头来,还是遭到这样的算计。望着杜李氏那副“为你好”的面孔,绾蝶的心里泛起阵阵苦涩。
微微垂了眼眸,掩饰起自己的情绪。
平复了一下心情,绾蝶放柔声音,对杜李氏道:“母亲这样疼爱女儿,真让女儿万分感激。”杜李氏面上一喜,以为绾蝶这便要答应招赘之事,岂料,绾蝶话锋一转,祭出了一番说辞,“可是,母亲,我这个当女儿的,却不能为了贪图自己的舒服,弃杜家于不顾。”
杜李氏皱眉看她:“此话怎讲?”
绾蝶抬起眼睛,神色恳切:“母亲,如今二哥刚刚入仕,人年轻,位置又扎眼,我们家在朝廷中又没有根基。一旦遇到什么事,连个提携和指点的人都没有。女儿觉得,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帮二哥壮大羽翼,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与朝中官家结为姻亲。”
诚然,杜怀瑛自己是必会娶官家之女的,可就算他一个人结了姻亲,也只能借助岳丈一家之力;如果把杜家的女儿也嫁到官家,那便能有更多的助力。
这笔账,绾蝶相信杜李氏会算。
早在得知父母有意为自己招赘后,绾蝶便一直在冥思苦想,琢磨有什么对策。他们为自己招赘,贪图的是利益,那么,只要许以更大的利益,想必能够将他们说服。而对于杜家来说,眼下,最大的利益莫过于杜怀瑛的仕途。
那可是万金不换的东西。
所以,今日杜李氏一提招赘之事,绾蝶便说出了这番早已准备好的话语。
果然,杜李氏听了她的说法,沉吟了一下。杜家的几个女儿中,大小姐到六小姐都已经出嫁了,却都是嫁的商贾、工农一类的人家,还都是嫁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对于杜怀瑛的前程,她们几乎使不上力。如今没有出嫁的小姐只剩三位,绾蝶,桃夭,玉双。
玉双年纪尚小。
桃夭是个没脑子的,又掐尖要强,还与嫡脉不对付。
唯有绾蝶,年纪合适,聪慧又处事妥当,更难得的是,对嫡脉很好。如果真能嫁去京城中的官宦之家,将来,少不得对杜怀瑛大大有好处。
可是,官家之门难进。
杜李氏看着绾蝶,心中不无惋惜地想,这样一个聪慧妥当、心灵手巧的女孩子,怎么就托生在了林姨娘的肚子里?庶女的身份,真是白白糟蹋了她。
京中但凡稍微好一些的官家,哪个愿意娶一个庶女进门做媳妇?
如果真想嫁个官家,要么,是品级不高的小官,要么,是潦倒没落的贵族,要么就是进门做继室续弦,要么,就是配个庶子。大户人家的嫡母多会打压庶子,庶子之中,真正出息的简直是凤毛麟角,大多数都是平平庸庸、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怎能成为怀瑛的助力?
如果寻不到像样的人家,倒不如留在家里招赘,好歹能继续调香,为杜家广纳财源,为杜怀瑛的进取之路囤积起坚实的财力支持。
杜李氏望着绾蝶,目光阴晴不定。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绾蝶闻言道:“母亲,我的婚事不急,您尽可以慢慢挑拣,不论是什么样的人家,总需要您满意了才行。”她是在暗示杜李氏,好好找找,说不定便能找着又有权势又愿意娶她的人家。
杜李氏点点头。
好好找找,说不定便能寻着个想要续弦的权贵,亦或是十分出息的庶子。如果实在找不到,到时候再为绾蝶招赘也不迟——反正,愿意入大户人家享福的穷困青年多得是。
她望着绾蝶,依然露出个慈祥的微笑:“母亲知道了,定会为你好好挑拣。”
绾蝶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杜李氏愿意考虑将她嫁出门,便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至少暂时是不用担心父母突然给她“娶”了个男人回来。接下来,便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总能想出办法。
她起身低头,深深地福下去:“女儿多谢母亲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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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的宴会如期而开。
这是新科状元府第一次开宴,广邀京中各界人物,不管是杜家的亲戚朋友,还是杜怀瑛在国子监里的先生、同学、翰林院里的同僚、上峰,甚至杜老爷生意上的伙伴,杜李氏与绾蝶等女眷的好友,都在受邀之列。
一时间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绾蝶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宴客当日,还是被这热闹的阵仗吓了一跳,哪来那么多人?她怎么从来不知道杜家交游那么广阔?果然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杜怀瑛中了状元后,远的近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攀关系的都来了,跟红顶白,莫过于此。
绾蝶跟在杜李氏内宅迎女宾。
今日的杜李氏穿一身庄重的枣泥色压金滚边对襟褙子,八幅云绫长裙,头上戴着蝉翼纱做的牡丹分心,那牡丹是做得栩栩如生的千重紫,随着她的步子微微颤动,巧夺天工。她的腕上缀着一只金镶玉的镯子,足踏玉底团花鞋,看上去高贵而有威仪。
她虽然在商贾之家沉沦多年,官家小姐的气度却是自幼养成的,已经刻在骨子里,关键时刻往满目的官夫人、官太太中一站,从容不迫,谁也挑不出错来。
于是大家的目光又落在她身边的庶女——绾蝶身上。
绾蝶今日也是精心打扮过,穿一袭湘妃绫制的撒花罗裙,上身是一件芙蓉色的滚边缀珍珠对襟广袖衫,腰间束着白玉流苏禁步,薄施粉黛,轻点簪环,落落大方。
她对着每一位女宾微笑。
无论对方是倨傲或温婉,是衣着讲究还是模样寒碜。
便有不少夫人暗自点头,真是个不错的姑娘,一个庶女,能教养到这个份上,可见当家主母是花了心思的,真是不容易。望向杜李氏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几分嘉许。
绾蝶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笑麻木了,宾客依旧潮水般地涌来。
杜李氏也注意到了她的疲倦,毕竟绾蝶只有十四岁,年纪小,体力不好也是有的,便低声吩咐她:“累了就去一旁歇着,叫奉香过来帮忙。”
奉香是杜李氏的大丫鬟之一。
绾蝶应了声,吩咐平香去叫人,自己混进了小姐堆里。
满目的莺莺燕燕。
她费力地找了个相对比较清静的位置,叫青萝倒了一杯茶。不多时,青萝便端上来一套青花珐琅的茶盏,里头的茶水青碧,是上好的天水初茶。绾蝶娴熟地揭开茶盏旁边的几蝶香料盘,往里头放了荷叶、甘草、薄荷几味香料。如今的大雍崇尚香茶,往茶里添加调味香料引用,关于这一套工序与配料,绾蝶娴熟得很。
她的动作优美,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般,一下子便吸引了两位小姐的注意。
“这是温相府上的三小姐夷然,四小姐摇光。”一旁的丫鬟恭敬介绍。
“这是我们杜府的七小姐绾蝶。”那丫鬟又对那两位小姐恭敬介绍。
绾蝶便笑着站起身子:“原来是温家的两位小姐,未曾远迎,真是失礼。”她的语声舒缓柔和,说是失礼,却只是客套,姿态安娴,神色从容不迫。
温家的两位小姐心中便有些暗自惊异。
她们可是如今的文官第一世家,温家本家的小姐,左相温承颐的亲孙女。每当出席宴会的时候,其余人家的小姐对她们是巴结都来不及,就算没有很明显的阿谀,也总带着若有若无的或讨好或忌惮的意味。可眼前的这位杜小姐,真是不卑不亢。
真不知这杜绾蝶是真的有底气,还只是因为小地方来的,没见识,不知道温家的地位?
然而,姐妹两毕竟是相府的闺秀,表面上只是温温婉婉地笑道:“杜小姐不必多礼。”寒暄了一阵,问了绾蝶几句关于杜家的近况,又问了几句关于香茶之事,便对绾蝶点点头,略带矜持地告了辞,走去一旁赏花。
温家这次来的两位小姐都是相府嫡女。
她们这次是随着母亲温夫人来的,而温夫人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她的公爹温相,便是点了杜怀瑛为会元的人。从此之后,杜怀瑛便要称温相一声“老师”。
这一年考中的人,以后不管政见如何,人品如何,或多或少地都会被人看成温党。
有了这样的一层关系,两家走动走动,也不是什么坏事。不但可以互相促进感情,更有甚者,一旦相处投机,杜怀瑛变成货真价实的温党也未可知。
所以,温夫人才会带着女儿们过来。
而两位温小姐知道,她们进来来这里,冲的是杜怀瑛这个状元的面子,对状元的母亲客气一些无妨,对绾蝶这个庶女,她们若是表现得太过亲近,只会自降身份。
嫡女有嫡女的骄傲。
两人一边赏花,周围已经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嫡小姐围了上来,陪着一同赏花闲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