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蝶轻声道:“愿闻其详。”
谢毓松道:“早些日子,来京城告御状的那个流民已经被萧党的人暗自杀害了,只是你二哥却不知道。那日在包厢中,他们只需安排一个人将此事告诉你二哥,并指责他,说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让流民死于非命——以你二哥善良清直的性子,定然会产生极大的负疚感。再加上又喝了酒,稍加引诱,自然不难让他亲口说出‘我杀人了’这句话。事成之后,在其他人发现之前,萧党安排下的人只要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撤出包厢就好。”
绾蝶恍然,顿时觉得一阵心惊肉跳,萧党那帮人显然已经事事考虑周到,这样谨慎细密的谋划,显然是存心要至她二哥杜怀瑛于死地!
一时间,她只觉得手脚有些发冷,喃喃道:“真是歹毒……”
谢毓松的双目微微眯了一下,那一瞬间,似有异样的流光自眼眸深处闪过:“姑娘可是怕了?”一般的女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总是会吓得手足无措。
绾蝶定了定神。怕?她杜绾蝶的字典里就没这个字!
只是,在她两世为人的经历中,纵使经历过再多的阴谋诡计,如此直面人命的关头还是第一次。这种血淋淋的生死攸关的阴谋,远非她前世今生的那些商场算计、后宅内斗可比,她猝然接触,感觉很不适应。
然而,无论如何,她绝对不会退缩。
她抬起头来,望着谢毓松,展颜一笑:“怕有何用?无论怎样,我都是要去设法救二哥的,断然不会半途而废。”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小屋中,只有那盏红烛摇曳着昏黄的火光,偶尔爆出一个小小的烛花。朦胧的光线中,绾蝶有些看不清谢毓松的神情,只见他似是极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微微颔首:“杜七小姐真是果敢过人。”
绾蝶低低叹息:“不过是被逼出来的罢了。”
谢毓松望着她,缓缓道:“杜七小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事情,你需得自己处理。”
绾蝶一怔,眼眸中微微闪过失望之色,然而旋即就释然了。谢毓松能帮她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已属不易。尽管他没提,可她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自家阖府上下使尽一切办法都打听不到的真相,谢毓松能用短短的一下午就查得水落石出,是动用了多大的力量。
虽然他不能再帮她别的,让她有些失望,但本来,她也没指望他能包揽了这件事。
毕竟,这件事涉及温、萧两家全面的党争,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全都避之唯恐不及,她杜绾蝶何德何能,能指望谢毓松为她出那样大的力?
能得知事情的真相,还拿到了账册,对她而言,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于是,绾蝶对谢毓松慎重致谢:“公子能帮我至此,已经让人感激不尽了。”
谢毓松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见她的脸上虽然有失望之色,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从容平静,并不为他的话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激动。不禁暗自点头,这个姑娘,是个能当得起大事的。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我送小姐出去。”
绾蝶点点头,也站起了身子,随着谢毓松的步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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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的马车等在二门外,车夫衣衫整洁,垂手肃立。
绾蝶对他吩咐道:“回府。”然后,在青萝与平香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车夫应了一声,赶车扬鞭,不大的青色小车伴着粼粼的轱辘声,向着城南的杜府行驶而去。
绾蝶把头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才片刻的工夫,她已经把今日听到的所有消息在脑子里极快地整理了一遍,如今的情形对杜怀瑛着实不利,她必须要尽快行动才行。转瞬之间,她已经拿定主意,等会把事情禀报过杜李氏后,就去温老相爷府上走一遭。
为今之计,能救杜怀瑛的人只有温承颐了。
回到杜府,绾蝶来不及换身衣裳,便径直往杜李氏所住的主院去了。才跨入主院的门,就见廊下守着的奉香迎了上来:“七小姐,您可来了,千万劝着夫人和老爷一些,他们到现在还没用晚膳呢。”
绾蝶随口问道:“父亲也在?”
虽然,杜老爷偏宠红姨娘日久,以前来主院的日子屈指可数,可是,自从杜怀瑛中了状元、红姨娘母女却私下诅咒后,他跑这边的次数明显比跑红姨娘那边多了。待到杜怀瑛出了事,他更是嫌恶红姨娘母女,觉得都是她们把自己儿子给咒的,基本上就不再去红姨娘院子了。倒是对杜李氏这边,跑得越发勤些,毕竟,最与他一样忧心痛心的人,就是杜李氏。
是以绾蝶虽然是问奉香,声音却平淡,并不感到意外。
果然,奉香道:“老爷这些日子都在这边陪夫人呢。”
绾蝶点点头,粉底绿绸的绣花鞋稳稳踏上如意跺,待奉香通报后,跨过门槛,盈盈走进室内,拜见父母。
屋子里,杜老爷与杜李氏正相对枯坐。这几日,两人想尽了法子,可对杜怀瑛的事情还是没有头绪,眼看时间越拖越久,对杜怀瑛越来越不利,夫妻两个急得是坐卧不安,却又无法可想,一筹莫展。
眼见绾蝶进来,杜李氏没精打采地叫她免礼。
“七丫头,你这个时辰过来做什么?”杜李氏恹恹地问。
果真是事到临头才能见人心,自从杜怀瑛出事后,后宅中的许多人都对杜李氏这个当家主母避而不见,生怕她把怨气撒在自己头上。更有甚者,在背后幸灾乐祸地嘲笑她,加油添醋地将她的倒霉事传给旁人听。
只有这个七丫头,往日里显不出什么特别的好来,充其量不过比旁人谨慎些,懂事恭敬些,也不见得有多热切奉承;可一旦家里真遇到了事,能不在乎触霉头的,能忍着被她这个当家主母羞辱责骂往前凑的,平心静气地安慰她的,也只有这一个。
杜李氏望着绾蝶青黑的眼圈,道:“这些日子为了怀瑛的事情,你也操心不少,晨昏定省就免了吧,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熬坏了,谁来帮你二哥?”
虽然依旧是为怀瑛着想的多,可话里话外,也比往日多了几分柔软关怀。
绾蝶微微低了头:“母亲,父亲,我已经弄明白了,到底是哪些人在害二哥了。”
“什么?!”杜老爷与杜李氏先是一惊,随即同时精神一振,“你快说!”
绾蝶便把今日遭遇的一切缓缓说来,语毕,对两人道:“为今之计,只有用账册换二哥的平安了。”
杜老爷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们要那劳什子的账册有何用?怀瑛这孩子也忒不懂事,为什么那种升斗小民,白白地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
绾蝶忙道:“等把二哥救出来了,再怪他不迟。当务之急,我们要去求温老相爷帮忙,请他务必把二哥救出来。”
杜老爷疑惑道:“温老相爷能帮忙?毕竟怀瑛拂逆了他。”
杜李氏皱眉道:“只有认错了,性命重要。”
绾蝶点头:“母亲说的是。二哥本就是温老相爷亲自点的会元,按说,成为温党的人也是理所应当。二哥以前清正,不屑于朋党之争,但如今这件事告诉我们,他再朝中无根无基,随随便便的一阵风都能把他刮落……他必须投靠一方势力,以求平安了。”
杜老爷沉吟了一下:“七丫头说得有道理。怀瑛与温老相爷有这么一层师生关系在,只要他对相爷认个错,投靠温党是最好的选择。如此一来,温党以后就是他的庇佑了。”
杜李氏道:“可是,温老相爷凭什么肯接受他的认错?凭什么救人?”
绾蝶一笑,道:“那就要靠那本账册了……爹爹,请您带我去一趟温府,我们找温老相爷好好聊一聊。”
杜李氏却有些犹豫:“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贸然去见温老相爷……”
绾蝶道:“母亲,事急从权。二哥这件事,我是最了解情况的,有我去帮爹爹一把,效果想来比爹爹独自一人去要好——顾不得什么礼教了。”她心中却想,如果杜李氏要是知道她今日独自与谢毓松孤男寡女相处了那么长时间,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杜李氏毕竟担心自己的儿子:“也好。”
杜老爷也喜道:“如此甚好,三年前,清源寺的高僧不是说了么,七丫头是咱们家的福星,一定能兴家旺宅的。有七丫头跟着去,温老相爷那边一定会答应。”
绾蝶哭笑不得,这个爹爹,如此强大的信心原来是来自高僧?
当下也不辩驳,只道:“事不宜迟,请爹爹用膳梳洗一下,我们今夜就过去。”
杜老爷一怔:“这样急?”
绾蝶暗自叹口气:“听说,温老相爷白日里都在内阁理事,人多眼杂,我们要去拜访的话不方便。唯有趁夜去相府登门拜访,才能避人耳目,不至于打草惊蛇惊了萧党。”
她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便宜爹爹混了大半辈子都做不成上流贵族的生意,敢情他对这其中的人情往来和弯弯绕绕根本就不懂……
也亏得杜家先祖留下的家业庞大,杜老爷只有守成就能富贾一方。不然,如果让杜老爷自己开拓家业,恐怕,他们一家人这辈子都过不上如此规模的日子……
所幸,杜老爷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听绾蝶这样说,立即从善如流:“那我们现在就去。”
说着,站起身子:“我这就去更衣,晚膳不吃了,拜访相爷要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