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蝶站在二层小竹楼上,隔了湘妃纹的卷帘向外望去。
外头,是细雨纷纷的谢王府,竹木葱郁,空气里隐隐绰绰地飘浮着莲的清香。
不远处,行来一名年轻的公子,带着两名清秀干净的小厮。他穿一袭玉色交领长衫,外头罩一件烟水青的丝褂,上好的衣料映着雨色天光,仿佛与这清幽的园林融为一体。
绾蝶望着他渐行渐近,垂手放下了帘子。
从临水茶舍出来后,她就依照司徒烈的建议,径直来到了谢王府求援。先在门口递了帖子,本意是要直接找谢毓松的,可碍着闺阁女子的身份,还是请人把帖子递给了谢静棠。谢静棠果然马上邀她入内,听她说明来意,知道她是来找自己三哥后,立即遣人去请。
谢毓松听人说她有事相求,并没有去妹妹那里,而是请她来了这间幽静的小竹楼。
谢静棠笑着对绾蝶道:“那边是三哥理事的地方,原比其他地方清净安全些,等闲人不得随意出入。他既然邀你过去,你便去吧,放心,我这哥哥最是守礼,不会冒失的。”
于是绾蝶便来了。
环顾这幢小竹楼,四周都被竹木郁郁葱葱地围着,附近零星有几间屋子,全是只建了一层的平房,并没有什么与它一样高的建筑。全再往远处,就是园林与湖泊了。
坐在二楼的小厅内,四面都是湘妃卷帘,打开时,湖光秀色一览无余,也浑然不怕隔墙有耳,闭合时,便是一个外人无法窥视的小空间,说什么做什么,总是安全的。
绾蝶正襟危坐,外头的楼梯上已经传来了安稳的脚步声。
门帘被一名小厮恭敬地掀开,绾蝶抬头,见谢毓松带着一身淡淡的烟雨气,从外头跨了进来。他的眉目依然端秀动人,薄唇轻轻抿着,一双眼眸幽沉而静谧,仿佛蒙着这层层的雨雾烟水,让人看着舒服,却看不真切。
他望着绾蝶,微微笑了一下:“让杜小姐久等了。”
“哪里,猝然登门,倒是我叨扰了三公子。”绾蝶很宁静,声音温婉。
谢毓松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杜小姐这样急着找我,想来是要紧的事。客套的话也不多说了,请小姐说明来意,看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上的。”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低沉悦耳,却隐隐带有一丝不容辩驳的力道。
绾蝶从善如流,当即对他讲起了自家二哥的事情。最后,总结道:“如今的京城,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帮我二哥度过难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只好厚颜来相求三公子,还望公子能看在你我两家这些年来的交情上,仗义出手相助。”
她软语相求。
谢毓松淡淡道:“杜小姐,与你有交情的,是舍妹与我,而不是整个谢家。至于杜家的死活,更不关我谢家的事,即使要出手相助,我与舍妹也是看的你的面子,与杜家无关。”
绾蝶听他这口风,虽然是撇清之意,但也隐约透着可以出手相助的味道。当即大喜,也顾不得他话里的生疏与淡然,口中只道:“公子说的是。还望公子能看在我的薄面上,帮我那二哥度过这个难关!”
谢毓松喝了一口茶。
他执盏的动作很优美,青灰色的天光透过竹帘的缝隙映在他的侧脸上,细致勾勒出他低垂的羽睫,柔软的唇角,修长的指骨轻轻托着青花瓷盏,白皙得也如细瓷一般。
他的声音依然淡淡:“满朝文武都不愿意沾惹的麻烦,我为何要帮你?”口中虽说的是冷淡的言辞,却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平静的叙述,仿佛只是提出一个疑问。
绾蝶早知道事情不会太过顺利,此时听谢毓松如是说,丝毫不觉得意外。然而,虽然早有预料,可真正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还是苦笑一下,有些无言以对。
是啊,谢毓松为什么要帮她?
他们的相识,缘起于多年以前扶南的那场大雨,为了那雨中姜汤的恩情,他已经回报了她太多,远远超出她所应得的。她实在无法再要求他做些什么。
除去那一份恩情外,她与他并不熟。
纵然有所交往,也是与他的妹妹谢静棠而已。
而谢静棠已经说了:“外头的事,都是由三哥做主,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至多只能帮你央求央求他,至于他能否点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绾蝶的唇角露出几分涩意,要求人帮忙,自己也需要对人家有用才行。可是,她能对他有什么用呢?她不由得打量那名托盏喝茶的贵公子,方才那个攸关她二哥生死的问题,在他而言仿佛就是不经意的一问,他甚至似乎不大在意她的答案,只低头拨弄着青碧茶水中雪白的浮沫,漫不经心地等着她的思考结果。
“论权势,我杜家不如谢家;论财富,但是看谢王府这座园子,便能看出谢家财富的冰山一角,怕是我杜家也远远不如;至于才智,常听阿棠说,三公子已是聪敏果决过人。”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还有一句话没有出口——甚至论美色,她都姿容平平,连谢毓松这个男子都不如……
她抬头,诚恳地望着对面的贵公子:“请恕绾蝶愚昧,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三公子提供什么。不过,三公子但凡有差遣,只要绾蝶力所能及,必当效力。”
谢毓松这才抬起眼来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绾蝶只觉得,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似乎隐着丝丝笑意。
“我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劳烦杜小姐。”他道。
绾蝶不由大喜:“不知是何事?”
谢毓松道:“我这里有一丸秘药,下入茶水中,无色,却有味,能被人轻易尝出。听说杜小姐是调香高手,还请小姐为我制作一盏香茶,尝上去要与普通茶水无异,然而,把药丸放入茶水中后,须让人品不出来才是。”
绾蝶怔了一下:“这……这药丸,有毒么?”
谢毓松这种说辞,一听就是想给人下药的。她虽然想救出二哥,可也不想做伤天害理之事,如果为了救出二哥,而让另一个无辜的人服下了毒药,叫她情何以堪?
谢毓松的眸光轻轻一闪,仿佛笑意更深:“如果有毒,你便不做么?”
绾蝶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低声道:“这样得来的自由,怕是二哥会自我厌弃一辈子,而我也会良心不安。”言下之意,便是拒绝。
“那太可惜了。”谢毓松没有正面回答绾蝶的疑问,只是轻描淡写道。
绾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实在猜不透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忐忑地望着他,道:“公子,可否以别的条件相抵?”
谢毓松望着她:“你手头能让我动心的筹码,不多。”
不多只是客气的说法,绾蝶比他还要清楚,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能让对方看上的东西。
沉吟了片刻,她轻吸一口气,少不得,只要卖一回二哥了:“谢公子,我虽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与你交换,但假若你能助我救出二哥,我便可以代替他答应你三件事。”
“三件事?”
“不错。”绾蝶点头,“只要不祸害天下百姓,不违背道德,不触犯律法,在我二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谢公子如有差遣,莫不从命。”
早在司徒和她说了朝中局势后,绾蝶就仔细琢磨过了,既然谢家在朝廷中是有党羽和势力的,那必然也需要不断地补充新血,也需要助力。她虽然无法代替二哥答应他直接加入谢党,却可答应他,二哥能为谢党做一些事。她二哥毕竟是朝堂上的人,又是翰林官,在御前伺候,也许,谢家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三件事换一条命,想来二哥不会怪她。
谢毓松看她一眼:“不祸害天下百姓,不违背道德,不触犯律法,在你二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顿了一顿,点评道,“条件还真多。”
绾蝶正色道:“我们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如果有人欺负到你们头上,也不做么?”谢毓松问。
“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她从不会主动害人,可谁要是惹她,她却也不是任人欺凌之辈。
谢毓松便点点头:“这三件事,可以当做交换条件。”
绾蝶喜出望外,没想到他这样轻易地就答应了,刚要道谢,却听谢毓松话锋一转。
“只是,方才请你做的那盏茶,也须得做出来。”
绾蝶的脸色一变:“我不会做毒害他人的东西……”
谢毓松的眼眸中有若星光闪耀,绾蝶这次能清楚地发觉,他是在笑。
“谁说要让你害人的?那药丸服下后,能让人看起来像是大病一场而已,除此之外,对身体并无半点妨碍。”他有些好笑地望着绾蝶,“杜小姐要是不信,待亲自检验过那药丸,辨明配方和药性即可知晓。”
他知道,她有闻味辨质的本事,相信她一定能辨别出这药丸的成分,确定药性。
绾蝶怔了一下,忽然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敢情,他从头至尾都是在执着那丸药和茶?自己提出的帮他做三件事,纯属自找的附加条件?那一刻,她真是觉得自己被忽悠了。
但是,只要二哥能平安无事,多几个条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即道:“只要那药丸于人无碍,我便答应公子。也请公子助我救出二哥,大恩大德,绾蝶铭感五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