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尽管杜老爷对此事着急上火,上上下下的打点,托尽了关系,可他毕竟只是一名商贾,就算富甲一方又如何?无权无势,怎么与官抗衡?
杜家除了杜怀瑛这个下了狱的,就没有在朝为官的了,哪里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脉?更别提,杜怀瑛这一出事,声名尽毁,许多人怕惹祸上身,都避之唯恐不及。
才两日的工夫,杜老爷整个人已经明显瘦了下来,原本干净而讲究的衣着也变得不修边幅。与他一样憔悴的,是杜李氏,这两日,她为了儿子的事跑断了腿,把认识的官夫人们都拜访了个遍,然而,原本对她竞相结交的官家夫人们,如今见着她,全是避之唯恐不及,不是推说不在,就是自称病了,更有那冷嘲热讽的,说杜家商籍出身,上不了台面就是上不了台面,这杜怀瑛才中了状元几天,就原形毕露了,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显然是家教不行。
这些话,把杜李氏气得浑身发颤,偏偏还发作不得。
待到第三日上,她整个人就病了。
“母亲,您要好好保重身子,二哥的事情还没有结果,如果您再有个什么事,我们家可该怎么办?”绾蝶将一碗汤药端到杜李氏身边,耐心为她服下。
杜李氏却不领情,头一侧,汤药便洒了出来。
她抬头,用愤恨的目光看着绾蝶,嘶声道:“杜七,我一直以为你是向着家里的,谁知道是存了自己的心思!你口口声声要嫁给沈家,说是为了你二哥好,可现在呢?你二哥还没定罪呢!沈家就避之唯恐不及,一副小人嘴脸!”
前两日,她上门去求沈夫。原本以为,凭着两家快要结亲的关系,沈夫人多少会出点力才对,没想到,沈夫人几次三番地推说不在家,最后实在推脱不过了,见了杜李氏,也是东拉西扯了一大堆话,将太极打得无懈可击,就是不提出手帮助杜怀瑛之事。
最后,杜李氏逼得紧,沈夫人实在推无可推了,竟然与杜家撇清干系!
“杜夫人,请恕我有事先失陪了,昨日,我那表妹家的女儿说要来家中小住几天,我要给她张罗一下去……这次安儿没参加太医院考试,这丫头过来看看安儿,他们两个从小就在一块长大的,感情比旁人可亲多了,我也不好委屈她,得让她在这里住的舒舒服服的。”
沈夫人如是说。
杜李氏一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沈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夫人笑得客套得体:“杜夫人别胡思乱想,我并非有意怠慢夫人,实在是我这个表侄女骄纵惯了,不得不照顾得周到些,不然,安儿也不饶我。两个孩子都还没议亲,彼此看着也还算合眼缘,我正合她母亲商量,看能否亲上加亲呢。”
便是拒绝了与杜家结亲。
杜李氏一想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又一叠声地骂绾蝶:“看看,你上赶着要嫁给人家为妻,谁知道一个没了前程的寻常大夫也看不上你!真是给我丢人现眼!”
绾蝶被人这样辱骂,脸色也白了,但知道杜李氏心情不好,又是长辈,也无法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她计较。何况,沈家变卦是真的……
昨天夜里,就遣人来杜府,送回了两支并蒂莲。
“府上送给我家夫人的两支并蒂莲,已经枯萎了。夫人想着,府上之前是一片好心送来的,十分感念,如今我沈府的并蒂莲也开了,夫人遣奴婢来还给府上两支,并致以谢意。”
是还,而不是赠送。
这中间的区别天差地远,如果是赠送的话,那么就表示沈家还愿意结这门亲事,如果是还的话,就是沈家反悔了,在隐晦地撇清关系。
杜怀瑛的事还没有结,又被人如此羞辱,杜李氏当即气得病倒了,还不忘叫人拿了之前沈家送来的两支玉如意,交还给了沈家的下人,将那些人骂了出去。
绾蝶不曾想,堂堂一个太医世家,竟然做得如此难看。她生平第一次,对沈安升起了一丝抱怨,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沈家欺负到她家头上么?
心中抱怨归抱怨,但还得按捺着性子劝慰杜李氏:“母亲,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二哥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您先把药吃了,当务之急,要养好身体才能为二哥奔波啊。”
“是啊,夫人,七小姐说得对,您千万不能有事啊。”几个丫鬟也一起劝说。
杜李氏刚刚朝绾蝶发了一通火,心情便不再那么烦躁,眼见绾蝶闻言细语的,没有半点愤恨和不耐烦的样子,一双眼睛更是关切地望着她,心中的火气不禁又消了许多,便把那些劝慰的话都听进去了。低头,沉默地吃了药,闭上眼。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杜李氏疲惫地道。
绾蝶带着几个丫鬟,顺从地退了出去。
合上杜李氏卧房的门,绾蝶忧虑地望着石榴:“石榴姐姐,母亲这里就劳烦你好好照顾了,她这几日为二哥的事情着急,脾气不大好,你和奉香姐姐不要往心里去。”
石榴心中感动,方才被羞辱得最惨的明明是绾蝶,可她不但没有发作,还反过来帮杜李氏说好话,对她们这些当丫头的也客客气气的,还反过来叮嘱她们好好照顾母亲……即使是亲生女儿,能做到这样的怕也不多吧?
当即,认认真真地对绾蝶福了一礼:“七小姐放心,奴婢们跟在夫人身边许多年了,对夫人都是忠心耿耿,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把夫人照顾好的。”
绾蝶点点头:“辛苦几位姐姐了。”
便带着平香离去。
一路上月凉风高,盛夏的夜晚,池子里的并蒂莲开得如火如荼,阵阵暗香传来,沁人心脾。绾蝶走在水面的汉白玉九曲桥上,低头想着心事。
也不知杜怀瑛此次能否挺过这关?
到底是谁,会陷害他?
要知道,杜怀瑛初入朝堂,没什么背景,翰林编修虽然清贵,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无甚实权的七品小官。再加上,杜怀瑛可是皇帝钦点的新科状元,俗话说得好,新茅厕还有三天香呢,杜怀瑛这个新科状元如今正是当红,正是得帝心的时候,若非必要,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不开眼地陷害于他?
没理由啊。
除非……她这个二哥,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惹怒了某些人。
他到底做过些什么呢?
绾蝶的眉头蹙了起来,她只是个内宅小姐而已,于朝政完全不了解,只知道杜怀瑛这些日子时常眉头紧皱,可到底所为何事,她就完全抓瞎了。
不行,一定要把二哥最近的所作所为查一查才好。
绾蝶这样想着,低声吩咐青萝:“明日我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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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水茶舍。
司徒烈端起上好的汝窑茶盏,浅尝一口里头的雨前碧螺春,一张俊美的脸上罕见地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露出几分庄重:“杜七,按说你二哥是新科状元,不要说是在酒肆中杀人了,就算当街杀人,只要肯出钱,自然会有愿意结交他的官员替他摆平此事。”
法度,通常只对无权无钱的人严苛。
绾蝶蹙着眉:“可是,没有一家人愿意帮我二哥。”
司徒烈点点头:“这才是蹊跷的地方。官家杀人的多了去了,纵观整个雍京城,明里暗里的,杀对手也好,杀平民也好,哪家的手上没有几条命案?若说有官员单纯为这杀人案倒台的,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何况你杜家还肯花钱打点,居然没人肯收。”
司徒烈是士族公子,家学渊源,对这些原本就比绾蝶了解许多。
只听他徐徐道来:“这说明,你二哥的这件事里,牵扯了别的东西。”
绾蝶点点头:“我也这样怀疑,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司徒烈叹一口气,他与杜怀瑛是同一科的三家,对于这事,他也有所关注。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绾蝶一眼:“杜七,这事我了解些皮毛,可以说给你听。只是,我爹让我不要把司徒家卷进去,所以,我也无法插手帮你。”
说到这里,面色十分愧疚。
绾蝶的心中有微微的失望,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就调整好了心态,对司徒烈道:“你肯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已经是份天大的恩情了,司徒公子,绾蝶会回报你这份恩情。”
司徒烈听她道谢,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徐徐道来。
事情还得从湖州说起。
夏初的时候,湖州大水,淹没了沿岸万顷良田,被大水冲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人家,更不知凡几。有人说,是负责修葺堤坝的萧都统亏空经费,偷工减料,这才酿成了这场祸事。可消息传到京里,却被萧家的当家人,萧大将军掩盖了过去,只称是天灾。
萧大将军是开国元勋,一家四代战功赫赫,深受皇帝倚重,是朝中武将之首。
放眼满朝,也只有内阁温家能与之抗衡。
以温家为首的文臣们,虽然知道是萧都统贪污才导致了这场灾祸,在朝堂上与萧家掐得沸沸扬扬,可毕竟苦于没有真凭实据,奈何不了萧家。
这个时候,有一个受灾的流民来到了京城,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杜怀瑛。
正是杜怀瑛在出事前几日和绾蝶说的,在皇城外头遇到的那个湖州流民。这个流民的身份特殊,本身虽是农民,儿子却是在府衙里跑腿的。他的儿子看不惯官府这样鱼肉百姓,又是当熟了差的,对府衙的地形十分了解,人面也熟,加之又机灵,于是在发大水的时候,趁着府衙慌乱转移的空当,将账册偷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