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敛容,朝自己的母亲低下了头:“母亲,杜七小姐不同。就算出身于那样的地方,也是聪慧和婉,进退有度的。”记忆里,那个女孩子有一双沉静而又明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如春风拂过宁静的湖面,说不出的舒服好看。
沈夫人冷冷道:“进退有度?我看分明是好勇斗狠!从那种乱七八糟的后宅出来的女孩子,怕是心眼儿多得很,怎么能进我沈家的门?我可不能容忍有人将我沈家后宅也搅得不成体统。”
绾蝶与萧大小姐斗纸鸢一事,已经传遍参与宴会的夫人小姐之耳。如果没有沈安的这层念想,沈夫人会觉得绾蝶回护沈柔是仗义之举,会觉得绾蝶是个有才智的好女孩儿,对她赞赏有加。然而,赞许是一回事,娶媳妇又是另一回事。娶妻当娶门当户对的贤良之女,而那杜绾蝶分明只是一个庶女,听说还经常在商铺里抛头露面,怎么行?
沈安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母亲,她是为了维护妹妹,才……”
“你不用多说了,这门婚事我不会答应!”沈夫人打断他,道,“我们沈家世代在御前行医,虽不是显赫门阀,但也是正正经经的清贵医家。历来,我们沈家嫡子的媳妇,不是诗礼之家的嫡出闺秀,就是同行与名士家中的清白嫡女,断没有让一名商贾庶女进门的道理!”
“可杜家的二公子如今是状元郎,任职翰林……”
“状元郎又如何?翰林又如何?”沈夫人冷笑,“那杜怀瑛确实是出人头地了,也从商籍改为士籍了,可他的父母兄妹并没有改!依然是士农工商中最低的一等!”
所以,沈夫人愿意将沈柔许配给士籍的杜怀瑛,却不愿让商籍的杜绾蝶进门。
沈安的表情有些受伤,却坚持道:“只要她进了沈家的门,便是从了沈家的籍。”
只要从了沈家的籍,便也是士籍。
沈夫人摇摇头,道:“这种因嫁人而改了籍的,毕竟还是低人一等,人家说起你的媳妇来,不会说她因嫁给你而有了身份,只会说你自降身份,娶了个商贾之女回家。”
“更何况,庶女的身份,是改了籍也变不了的。”沈夫人补充道。
沈家的人口虽然简单,但却是清贵之家,这导致沈夫人十分爱惜羽毛,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娶一个商贾庶女进门,势必惹人嘲笑,这是沈夫人断断不能忍受的。何况,更有那起不知内情的嚼舌鬼,说不定便污蔑他们为了结交状元郎,不惜自降身份……
想到这里,沈夫人又道:“我们沈家深得陛下信任,又是名医辈出、妙手仁心口碑俱佳的家族,你又是这一辈里头的佼佼者……要娶什么样的媳妇娶不到?何必委屈自己,从一个商贾之家挑正妻?你要是真喜欢那位杜小姐,纳为妾室也就算了。”
沈安苦笑道:“她家中富甲一方,哥哥又是状元,怎么可能与我为妾。”
若是杜怀瑛点状元之前倒也罢了,如今,以沈家的实力,是万万纳不到的。
娶妻是他沈家嫌杜家,纳妾就是人家杜家嫌沈家了。
何况,那样聪慧和婉的女孩子,他怎么忍心让她当妾?
不禁央求沈夫人:“母亲,儿子今生没有求过您什么,好歹垂怜儿子一回。”
沈夫人凝目望这个儿子,见他穿一袭月白色暗纹凤尾竹的织锦袍子,腰束远山色鎏银阔带,眉目温润,身姿如玉,端的是一表人才。她的膝下一共有四个儿子,其中,天赋最高、最讨人喜欢的便是这个小儿子了。想起这些年来,多少提亲的媒人踏破了门槛,她却始终没有答应任何人,只一心想着再看看,为他选一个温婉贤淑的名门嫡女才是。
可惜,儿大不由娘……
一时间,沈夫人的神色有些叹息:“我累了,安儿,你下去吧。”
“母亲……”
沈夫人没有说话,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疲倦之色。
见状,沈安终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涩声叮嘱一句:“母亲保重身体。”
随后,便行礼退下了。
沈夫人对儿子退下的身影视若不见,半闭着眼睛,许久,才吐出一口气。“看来安儿是真的喜欢那个庶女……半夏,你说,我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她沉沉地问身边的婢女。
那名叫半夏的丫头跟着沈夫人已经有许多年头了,深得夫人的信任,闻言恭声道:“夫人也是为了咱们家好,咱们这样的清贵人家,怎么能娶一名抛头露面的庶女当嫡妻呢?何况听说那杜七小姐的性子又是要强的,以后能么能伺候得了公婆,依从得了夫婿?想必是会闹得家宅不宁的……四公子现在不明白夫人的苦心,过几年便会明白了。”
“但愿吧。”沈夫人沉重地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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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香铺。
绾蝶用鹅毛羽尘拂拭着香炉上的灰尘,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檀木清香。天际的微光透过窗框洒进这间不大的调香室,窗外,传来风拂木叶的沙沙响声。
绾蝶喜欢这里,每当呆在这间调香室的时候,内心都充满一种宁静的愉悦。
可惜……
“以后,小姐还是少来的好。”
一个温和中带着些许悲伤的声音响起,说出了绾蝶的心事。绾蝶抬头,见到一名穿着月白色暗纹凤尾竹织锦袍的公子腰束鎏银阔带,正站在门边静静地望着她。
“原来是沈公子。”绾蝶笑了,将他让进来。
“要喝什么茶?我做了新鲜的荷叶薄荷茶、莲子甘草茶,还有紫苏白瑶茶。”绾蝶没有让丫鬟动手,自己给沈安找了套茶具出来,笑着说道,“我给你泡。”
沈安望着她的笑脸:“随意,只要是你泡的,都好。”
绾蝶“呵”地一声:“沈公子何时也学得这般会奉承了?真是说得我都飘飘然了。也罢,我就给你泡一个拿手的紫苏白瑶茶。”说着,便忙碌起来。
沈安坐在梨花木椅上,问她:“今儿个怎么想着自己泡茶?”
绾蝶没有回答,只专注于手中的茶,微光笼在她的身上,形成一个单薄的剪影。
沈安也不催她,静静地等待着。
注水、提壶、冲茶……
不多时,一盏清香四溢的紫苏白瑶茶便端到了沈安的面前。
绾蝶这才开口:“你方才说,我以后还是少来的好,为什么?”
沈安闻言,那一盏清香四溢的茶便有些品不下去,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你二哥是状元,你是状元府上的千金小姐,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他的母亲不愿娶她进门,原因之一便是因为这个。不管绾蝶以后会不会成为他的妻,但他知道,仕宦贵族之家选择儿媳,不抛头露面也是标准之一,她若想要嫁得好,以后还是养在深闺最合适。
无论如何,都要来提醒她一声。
哪怕,以后会很难见到她。
这话说出口,对他颇有几分艰涩,说完,他便沉默了。
绾蝶也沉默了一下,仿佛察觉出了他的想法,有些感激地笑了:“谢谢你。”接着,又叹道,“你说得对。我母亲也是这样的意思,叫我把调香室搬回杜府去。以后,我便不大常来这边的香铺了,若是有什么药妆上的问题需要与你探讨,恐怕也只能托人转达。”
要想再见,不知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即使再见,恐怕也不能像如今这般,就他们两个和各自的下人在,能方便说话了。
一时绾蝶也很是怅然,她穿越到这古代,结交的朋友不多,沈安便是其中一个,如果可以,她真不愿意失去他。然而,古代就是古代,男女之防再不严,也比前世不自由了许多。
再相见会是何时?
不禁苦笑叹息。
听到这一声叹息,沈安的心暗自痛了一下。不知是从何时起的,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总能牵动他心中最隐秘的弦,他是那样喜欢她。只是,他不知道她是否也喜欢着自己,这样敏感的问题,他怎么好去探问?甚至,他央求母亲去杜家相看之事,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一分一毫,总想着,只要母亲同意了这门亲事,便大大方方地请媒人上门说合,正正经经地通过长辈的撮合,到时候,自然可以知晓她是愿意还是不愿。
他总想着,先处理好自己这头,再去问她的意愿。
如她愿意,起码在沈家这边便不再会有波折,他会被她准备好一切。
可如今,是他沈家这边不愿意。
一时心思纷杂,沈安望着茶盏中清澈的茶水,神色变幻。
绾蝶以为他是离愁别绪,不禁笑道:“怎么,舍不得我走?”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太轻浮,连忙掩饰,“舍不得我的药妆的话,以后常常托人与我讨论便是。”
沈安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是药妆。”
“嗯?”绾蝶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沈安深深吸一口气,望定绾蝶,道:“杜七小姐,你愿不愿意做我沈家的媳妇?”
做沈家的媳妇?
绾蝶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沈安的意思。这……这算是被求婚了?
早在慈安寺之行时,她便隐隐察觉沈安对她有几分喜欢,可她后来觉得这事不太现实,她恐怕高攀不上,便一直拿他当朋友待,他也一直没露出什么异样来。
可如今分别在即,他却说出这样的话。
这么说,其实他一直未曾放弃?
绾蝶只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感动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