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手一抖,一滴墨顺势落下,氤氲了一小片纸面。他略微迟疑,借着这点墨随手画了几块碎石,将墨迹掩住,
“这是何意?”他面色淡淡,心里却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阮彤唔了一声,摸了摸鼻尖,想着这事也算不得什么隐私,便与他简单说了说,
“暗卫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忠心,在各种情况下都不能背叛主子。所以在进入五阶的时候有一个秘密试炼,有人设计将一批暗卫全部捉了起来,假意打探暗影门的秘密,试图用各种刑罚撬开众人的嘴巴,所以每个合格的暗卫都尝过那种感觉,所以那种方式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
阮彤回忆起那时的惨状,眉头轻蹙。那些已经完好的伤痕仿佛又再次裂开一般,让她难以呼吸。若不是那次她无意中听到了试炼的内容,想必也会与许多人一样因受不住刑罚而说出实情吧?毕竟她对暗影门没有旁人那般忠心。
云清呼吸微蹙,清冷的视线看向阮彤,在她面颊上停留许久,心潮起起伏伏。他只知道暗影门的人从小刻苦训练,在那个如同魔窟一样的地方成长,却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发生,想想就觉得心里发堵。
他收回视线,却再难下笔,轻吁了口气之后,淡淡道,
“没想到暗影门竟会有这等没人性的试炼方式。”
阮彤也不言语,心里却想着即便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也不被你信任呢……
她忽然想起进来之前听到的对话,有些疑惑地问道,
“王爷为何要收何如玉送来的东西?”自从那天她一脚将对方踹倒,那人就没再来过云王府,也不知今日怎么了,难道还不死心?
她自然看得出自家王爷对那人没什么兴趣,否则也不会在自己踢倒她之后笑得那么开心……
“何如玉不过是她父亲派来打探王府虚实的一枚棋子罢了,还是颗明棋。与其堵住她的来路,倒不如放任她在王府走动,毕竟放在表面更容易观察。”这位少言寡语的王爷难得与她解释这么多,想起何珏的问题,又对她说道,
“两年前江南洪涝事件你可知道?”
阮彤连连点头,那时她出任务恰巧经过江南一带,看着洪水冲垮了桥梁,淹没了稻田,险些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当时路上全是饿死的百姓,即便有几个活着的,也是气息奄奄,其状甚是惨烈。
她不知对方为何要这么问,但提起洪涝一事忽然想起了何珏这个人,仔细回忆了一下,恍然道,
“属下记得当时正是何珏带着银两去其他国购买粮食,据说那趟差事办得很好,回来之后便被皇上提拔重用了。”
云清唇角轻勾,漫不经心地一笑,浅声道,
“你只看到其一,却不知这背后有着怎样的暗流。”
阮彤静等着他的回答,总觉得这件事一定非同小可,否则以自家王爷的性子如何也不会与她闲聊,何况聊的人还是他不待见的。
“当时朝廷粮库中存粮不多,仅够给京城附近的几个城镇分发,这才拨了两千两纹银去孟国采买粮食。按理说各国的粮食都不会轻易卖出这么多,所以当时有人把这个烂差事交给了何珏,谁知他带着银子到了孟国之后,不知怎么谈的,竟然出奇的顺利,很快便将粮食买了回来,直接拉到江南各处,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云清顿了顿,端起茶盅轻啜了一小口,眉梢微挑,继续道,
“这件事看似解决了,实际上却有不少地方小官上书,说是分发的粮食不仅数量不够,且多是发霉的,实在与朝廷说的不符。”
“难道是何珏贪污了赈灾银两,以次充好?”阮彤忽然想到了这个答案,脑海中闪过一丝光亮。若真是这样,那么他贪污的事就确凿无疑了。
“谁知道呢,只是那些上报的奏折全部在中途被截下了,皇上一无所知。”他缓缓地转动茶盅,瞧着那些在杯底肆意舒展的叶片,轻呼了口气。
那双狭长的眼睛深邃高远,如空谷中穿梭的风,来去无痕,空灵而又清冷。
阮彤暗自吸气,顺着他的提示轻声道,
“也就是说,如果找到了他贪污的罪证,他这礼部尚书的位子就不保了吧?”
“何止是官位……”云清扬眉轻笑,淡淡的流光从眼底闪过,为那张温润高洁的面孔添加了一丝狡黠,
“恐怕连小命都不保了呐……”
阮彤点了点头,心思已定,看来可以试着从这里入手了。毕竟现在京城四处守卫森严,那何珏的府邸更是如此,凭她一人之力还无法顺利接近他。若能通过这种方式除掉他,即能达到报仇的目的,又能为百姓除害,岂不是一举两得?
然这念头刚一冒出来,阮彤顿时心头发颤,惊慌地睁大了眼睛。
缓缓地抬起头来,对方果然在斜斜地打量着她,似笑非笑地轻勾着唇角,狭长的眼眸黑润深邃,好像完全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般。
“王……王爷。”阮彤干巴巴地叫了一声,目光微微晃动。
怪不得他会没来由地提起这些,原来是在试探自己……然而她一切的表情都印在他的眼中,再想隐瞒与狡辩已经不可能了。
“那晚何珏府中的刺客,是你吧。”没有疑问,只是替她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阮彤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目光移向别处,看着桌案上的玉石笔架,浅声答道,
“是。”
云清手托着腮,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强装镇定的少女,淡淡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
阮彤一言不发,想着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么不管说什么都是白费,一切都看天意了。若他想把自己关起来或是押送官府,那即便她再尊敬他,也不会甘愿被捉,到时候只能硬闯出去了。
不料她临时想好的打算在对方一句话中顿时失去了意义,正当她忐忑不安时,却听这位古怪王爷又说,
“本王倒是欣赏你这敢作敢当的性子,所以不会追究这件事了。”
“为何?”阮彤瞪大眼睛将他看着,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在意这件事。若被旁人发觉自己就是刺客,且又隐藏在云王府,那他一定逃不开干系。
有哪个人能任由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火药藏在家里,这位王爷还真是与众不同,让人摸不透心思。
云清无所谓地一笑,轻声回答,
“那些人是死是活,都与本王无关。就算你不杀他,还有其他仇家会要了他们的命。”
“可是……王爷不怕因此受到牵连?”
“牵连么?”云清斜靠着椅背,修长的指尖轻揉着眉心,漫不经心地笑道,
“你若真想牵连云王府,也不会每次回府之前在外面绕几圈摆脱跟踪的人了。”
阮彤心跳陡然漏了一拍,终于明白为何总会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可她每次都认为摆脱了对方,原来是这样……
“您每次都派人跟着我?”问完这句,她忽然觉得心里发凉。也难怪,凭他这多疑的性子,若不经过几番试探,如何能完全相信自己?
只不过这种被人猜疑忌惮的感觉,还真是很不舒服。
云清听出她话中的异样,笑意略微收敛,轻点了点头。
一颗心稳稳地落回原位,虽然不再提心吊胆,却多了几分失落。她刻意去想些其他的事来掩饰住心头的郁闷,于是又问,
“那王爷方才所说的事,可是真的?何珏当真因为洪涝之事贪污了么?”
云清点了点头,听她询问又继续刚刚的话题,
“本王曾对你说过,与其拼了命两败俱伤,不如后退一步,看他们生不如死。你三番两次涉险,每次都弄得遍体鳞伤不说,还惹来朝廷的防范,让接下来的计划更难实施,想想不是得不偿失么?”
阮彤听着他挑明问题的关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将这番话听进了心里。她轻吸了口气,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一次次地帮我?”
为什么?他突然笑了笑,为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自从看到她在着了火的屋子里进进出出的那刻开始,他就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既害怕她是刻意为之,以求自己的信任;又害怕她只是尽了一个暗卫应尽的责任,丝毫没有其他心思。
他每次派人跟踪她,心里总是矛盾而又忐忑的,总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可为了小心谨慎,又不得不这么做。
跟踪的人每次都说中途将她跟丢了,他只是越来越担心,却没想过她会做什么危害自己的事,这念头真让他觉得意外。
直到那天发觉她就是混进何府的刺客,他才仔细回忆了她的一言一行,顿时惊得一身冷汗。他不敢想象那伤口若刺在要害该如何,即便他医术高超也难以回天,所以才暗示她另一种方式寻仇。
云清目光晃动,默了半晌才轻飘飘地说道,
“因为本王也想查到他贪污的罪证,告诉你只是想多个人留意罢了。”
“唔……”阮彤心中一阵失落,攥着衣襟的手这才慢慢放开,手心里却满是细密的汗珠儿。
原来如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