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幽亭下,李鱼儒士羽冠,闭目养神,他双耳偶有轻颤,忽闻落雨芭蕉声,嘴角会荡漾起微微一笑。
闲时赏花听雨,自从断臂,李鱼不理天北崖诸事,安安心心在这凉亭,独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乐的逍遥,心遍万地。
忽然,有疾步而来,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那般不合时宜,搅了李鱼醉心周天,不禁愁眉上头。
“鱼哥儿,鱼哥儿!”
豪迈的呼声,人未至声先到,来者赫然正是天北崖狮子头叶顶。
自屋檐滑步上前,叶顶如狂风刮入凉亭,浑身上下不见丝毫水湿。
“鱼哥儿,猴子刚刚派人传了个密信给我,说寅娃娃追赶小马庄的人到了蔓山,碰上大雨,跑进了林子里,准备在灌口安营扎寨。他总感觉事情有点不简单,来问我,我也不知道,来,鱼哥儿,咱弟兄几个数你能耐最高,来瞅瞅到底是个啥回事。”
扎马尾的叶顶办事风风火火,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铺开,这是费猴子赶急画的蔓山周围地势。因为派遣报信的马贼赶路过急,纵是有牛皮包裹,边角也是湿透,好在还能看出大概地形。
对于左寅的事情,李鱼从来都很上心,起身,他恬淡无比走了过来,双眼微眯,当看到地图上的标注的灌口位置,他眉头一挑,单臂撑身做近了趴望。
“要说这寅娃娃啊,也算不错,看透了虎娃子水攻的伎俩,拖兵至灌口。这灌口我早先去过一趟,好像呈蚌形张开,可对望蔓山大道。寅娃娃屯兵在此,不但免了敌从后背突击,前路阔朗,以八百兵力,足以横拒任何敌人!”
叶顶夸夸而谈,他知道李鱼对左寅报以厚望,可惜先前丁凯之死对这位老哥哥打击颇深,是故想借这个机会重新塑造左寅形象,来给李鱼竖竖信心。
“鱼哥儿,瞧你这样子,嘿嘿,老子懂你,你放心,虽说那虎娃子水淹蔓山,也将灌口的前路堵绝。但是那边地形高拔,观风口的人耍不出诡计,至于粮草食物什么的,一旦有雨,我记得七八年前路过那里,凡是下雨天寒地冻,皆有鸟兽徘徊,这点你大可放心。”
啪!
叶顶侃大山般吹嘘,李鱼猛的单掌重拍石桌,老目圆瞪,三尺白须根根倒竖,那愁白的羽眉如箭,威仪蓬发!
“愚昧啊,当真愚昧至极啊!寅儿啊,你可知自己一时愚昧,害我天北崖八百之众啊!”
李鱼仰头声嘶力竭,浑身发颤,似若癫狂。
他的举措吓得叶顶眼皮狂跳,惊恐道“鱼哥儿,鱼哥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鱼仿若瞬间苍老十岁,锒铛走了几步,双目黯淡。叶顶好不容易扶手他到石椅上就坐,还未出言安慰,这时在大雕府内堂传来一声霹雳震响,就听听内堂左山雕狂吼“于进,于进,你速速领三百人马,兵发小马庄,定要救我寅儿于生死!”
砰砰...
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徘徊,叶顶急不可待道“鱼哥儿,鱼哥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一缕花白的发梢凌乱飘下,李鱼闭上眼摇头苦笑道“姓仇的老家伙出手,要对我天北崖赶尽杀绝啊。”
“你,你是说仇天?他,他不是不管这些纷纷扰扰了吗?”叶顶忌讳颇深道。
李鱼摆摆手,幽幽长叹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对了!”李鱼浑浊的眼神猛的盯向叶顶道“自加派三百人手,寅儿做了什么事?”
“这,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听猴子说,好像就是在观风口跑马道上放了把火吧,至于事情真伪,我就不知道了。”叶顶眼神漂移不定道。
猛拍大腿,李鱼厉声道“观风口跑马道汇聚了姓仇的十几年心血,连七星,通阴阳,乃是奇门秘法,就是比那少林伏魔阵,武当太极八卦阵都不遑多让,打人不打脸,杀人不过就是头点地,放火毁人基业,左寅到底在做什么!”
李鱼的怒火就是叶顶都有点吃不消,老狮子唯唯诺诺好生劝服,这时左山雕自内房朝凉亭走来。李鱼躬着腰大口喘息着粗气,声音苍老道“老叶,你,你现在赶紧去找斧头,让他准备下,带人从一线天绕到观风口接应寅儿回寨。至于你,带着狮王卫强攻黑山寨栈道,一定要让斧头尽快渡过一线天。”
一阵猛咳,李鱼下摆衣襟上的唾沫掺杂着鲜艳的血丝。
叶顶深深凝视了眼步入凉亭脸色阴沉的左山雕,长叹口气,在雨中快步疾行离去。
........
乌云涌动,雷霆咆哮,倾盆大雨溢满关城八百里疆域。
灌口,哀嚎声在雨落下显得格外苍白,身处于众士保护中的左寅毫无起初意气风发,他束头羽冠早已被大风掀去,月白长袍满是泥土,蓬头逅面,好不狼狈。
而在他附近,因为檑木压轧声轰隆巨响,岩石、土包从天而降,伴随着雨水,将底下天北崖马贼砸的呜嚎痛呼,甚至有些倒霉鬼慌不择路四散逃离,被拳头大小的碎石正中头顶,当场身死,倒在雨中,鲜血四溢,任由人马踏溅成泥。
“老薛,老许,老周!”
淋成落汤鸡的札特在泥泞中奋声嘶吼,在他不远处十步开外,模糊中有三道人影挡在他面前,将灌口谷顶推送下来的檑木用血肉之躯抵挡。那谷顶足足有数十丈高,檑木旋奔而下本身重量加上冲力何止千斤。那三人保卫着后面札特不受伤害,拼死抵挡,等檑木势道打来,两人被巨力打中倒飞出去,浑身上下传来一阵阵刺耳的骨裂声。
至于中间那人,透过雨雾模糊看去,可见他双臂舒展阻挡着檑木下滑趋势。札特悲愤交加,奋不顾身想要冲过去,却被同样狼狈的费猴子从后头紧抱住腰,嘶吼道“札特,不能过去!”
“放开老子,老许,老许!”
札特急的整张脸憋的血红,从他眼眶中滴下的雨水仿佛成了血水,猩红的可怕。
前面那个独身抵抗檑木的老许听到召唤勉强侧过头,他七窍流血,右眼眼角被巨力砸的青紫。望着发狂的札特,这个汉子牵动着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可就在这时,他脚底下泥沙加剧了檑木的下滑,扑哧一声骨裂,檑木后面溅起泥水,淹没至老许的头顶,那道雄伟的身影在檑木的巨大冲击下,悍然倒下。
“老,老许!”
.....
“少当家的,现在该怎么办啊。”
谷里一个仅容七八人的山洞里,费猴子浑身精赤着上身,面容憔悴喊道。
山洞外的雨越下越大,在灌口那片空旷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天北崖人马的尸体,地上染血的檑木、岩石、土包,在雨水的冲击下流向底下树林。
角落里,脸色阴冷无比的左寅握拳咬牙,他想不通,为什么灌口这处峡谷上方既然有观风口的人马潜伏。
从之前抛下的檑木、岩石来看,观风口的人仿佛早已预料他左寅会来此处,布老虎莫非会料敌机先?
如果真是这样,左寅眼角一阵抽搐,有股凉气从他脚底延伸,激的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不,不可能,绝对不是布老虎!江胖子说他已经死了!在者,观风口绝对分不出这么多人手在灌口谷顶埋伏,除非他早在半个月前就有所准备!”
左寅重重挥拳,心中疯狂的呐喊。
在费猴子的连番催促下,左寅闭上眼来回渡步,他的思维在空前的压力下无比清晰,整个事情的经过如同一团乱麻,在找寻到线头后,渐渐被左寅梳理清晰。
之前的几个月,观风口蛰伏不动,天北崖表面上毫无动作,暗地里却是派出大量密探潜伏在横岭,监视着布老虎一举一动。
在布老虎准备药草北上那天,天北崖得到情报,白马帮、黑山寨都有不少援助。包括之后押运草药的路线,乃至观风口兵力分布,作为此次率军征讨的左寅都了如指掌。
从情报上来看,小马庄是观风口根基,里面藏匿了观风口大量战力,加上布老虎此次亲自领兵过竹南道的勇力,左寅之前盘算着观风口马寨还有伙数量不少的马贼。可在后来才得知马寨里头可用之人不过十几,大量马贼被布老虎早先派去一线天,提放从大渡口顺水而来的水贼匪徒,这么一琢磨。布老虎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那潜伏在灌口谷顶上的伏兵究竟是哪来的天兵天将?
还有最令左寅诧异的是,敌人为什么那么确定自己会来灌口?
如果没有这场大雨,没有那蔓山脚下溪流的异状,左寅开始推演一切事情的源头。他忽然发现了好多蹊跷,例如,先前他率马贼强攻小马庄第一天遭受了强烈的反抗,而就在当天夜里,小马庄乡民开始撤退。
后来,因为小马庄撤退的举动太过明显被自己发现于是发兵追赶,经过一番追逐,左寅把那些乡勇逼近了蔓山这处绝地。
现在仔细琢磨,左寅心神一动,眼眸猛睁,寒光闪烁。
“我,我被算计!”
左寅彻底理清思绪,顿时有种阔然开朗的感觉,但是紧随着他遍体发凉,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他生出难以抗拒的无力感,因为敌人仿佛能够洞察他的所有心思,指引着自己一步步迈进他早已布置好的陷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