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坡今天在县委大院里的rì子很平静,也很平淡,这种平静与平淡甚至都已经到了无聊的地步。每rì例行的工作做完之后,不同于往常有下面的局委办以及公社负责人前来汇报工作,今天这这半天工夫,丁三坡在读报阅报时间上所花费的比平时要多得多,几份报纸,中缝rì常常识一般都是来不及看就要把报纸收起来以便于抽出时间处理公务,但在今天,丁三坡却把几份重要报纸从头到尾浏览了彻彻底底。
这种情况很难正常或不正常,有一丁三坡可以肯定,昨rì胡令田坐车出去,去何地、有何目的,这样的消息很难瞒得住有心人。得到消息之人由此产生的联想,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不同的结局。不过,将心比心,若是丁三坡处于下面干部的位置,多半要猜想,常务副县长是不是要不行了,是不是会被调走,等等等等。
对于此种状况,丁三坡自度有足够的涵养不会去计较,然而,事情总归要有人去做,县长负责制,沈南县四个副县长,每个副县长负责一块,最后到他这里总负责,现在就连副县长都不来他这里请示汇报,此等局面若是再延续下去,县里的工作势必要受到影响。
是该找人谈一谈了……丁三坡想着,最后决定,先去和徐景亮一亮底牌,逼着徐景低头让步,相信也可以起到敲山震虎之妙。
想到这里,丁三坡夹起他的公文包,快步走出了他的县长办公室,随手关门之际,又叮嘱王,他就在一号楼,有下面干部前来汇报工作,就让他们等一等;事情若是紧急,那就直接到一号楼找他即可。
王嘴里连连应着,脸上却浮现出凄凉之sè,在他想来,丁三坡此去,必是向老一缴械投降,那么,他这个县长秘书,亦势必会遭到牵连。王站在他的办公桌后,唯唯诺诺着头,望着丁三坡离去的背影,一个念头忽然浮起:是该为自己将来的前途早作打算了。
一号楼的215室,是徐景的书记办公室,位于二楼的最西。
当徐景听丁三坡到访,徐景顿时惊得站起来,第一个想法就是找武器自卫。只不过,翻找了一阵,他随即哑然失笑,这里是县委大院,丁三坡既然找他,那势必定然是公事,用得着像是要对付寻仇之人那么紧张么?
“哦,让丁县长进来……”徐景本来想要出去迎接,又一想,二人之间早就把那一层遮羞布撕得不能再碎了,这一套的假惺惺当然可以收起。
于是,安坐不动,直到丁三坡进来了,他照旧面无表情,只微微一抬手,道:“丁你自己找位子坐。”
丁三坡当然会自己找位子坐。只不过,坐定了之后,他却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随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折叠起来的材料,展开之后扔到了徐景的面前,并道:“徐景同志,这是我们县里某位女同志所写的揭发材料,你有空的话就看一看。当然,如果你现在没空……我劝你也要务必抽出时间看看……我也不藏着掖着,不看是你的损失,看了,对你还是有好处的……”
丁三坡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盒软盒中华的香烟,撕开了封口哦,抽出一支给上,好整以暇地边抽烟一边站起来踱着方步。
徐景的目光惊疑不定地随着丁三坡的身子移动而移动,桌面上,一张印着沈南县人民zhèng fǔ台头的报告纸,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迹,刚劲而有力。
“丁三坡,你这是什么意思?”
报告纸触手可及,可徐景认为,他真的把报告纸拿起来,看了,气势上便就弱了三分。故此,尽管有着九成九的好奇心,徐景却仍是按耐住,强迫自己不去看上面的内容。
“意思就在报告纸上,相信徐书记看了就会明白,同时也知道应该会怎么做。”丁三坡的语气放缓,称呼也稍稍改了改,这一改,好像才想起屋子里有徐景这么个人,把刚拆封的中华烟抽出一支,扔到了徐景的桌上,嘴里抱歉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忘了给徐书记发烟了……这烟还是我的老领导送的,国烟,徐书记难得有机会抽吧,上试试,口味很不错的……”
徐景被气了个半死,中华烟虽然金贵,却也不是买不到,以他的身份地位,一个电话的事情,有的是供销社系统的干部把好烟留着巴巴给他送上门,怎么叫“难得有机会抽”……
虽如此,但徐景也知道,丁三坡若不是完全有把握压住他,根本就不可能在他的办公室里话这么放肆。那么,丁三坡的把握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是眼前的这份材料?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徐景最后还是觉得看看为好,不管怎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么个朴素的道理,他还是能够明白的。
徐景终于拿起了这份报告纸。这份报告纸上的字迹,明显应该是丁三坡手写,与他在担任公社书记时候所呈递给县里的报告,字迹一模一样。如果光是从硬笔书法角度欣赏,字迹笔走龙蛇,似行似草,显然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不过,徐景此时的注意力无暇停留在丁三坡字,而在于上面的内容。
草草浏览了一遍,这上面,应该是一份他人口述、丁三坡所执笔的事件描述。这份材料从一开始就交代了时间和地,另外所涉及到的人物,口述人被隐去,而另一相关人士,徐景看了一会儿就明白过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侄子徐建峰。
自从在前天的常委会上传出他的侄子徐建峰脑筋搭错到派出所自首,徐景心里的那股子气就没有顺过,就连前晚上他兄弟、也即是徐建峰的老爹,找上门,他都毫不客气给大骂一顿,然后当场把人给赶走了,更遑论要到派出所去瞧瞧徐建峰、顺便问一问到底是怎么一个前因后果。
然而,手捧这份材料,徐景才知道,原来,徐建峰除了在工人俱乐部羞辱郝兵一事之外,尚有手里材料上面所记录的所谓“强jiān妇女”一案。更为严重的是,这件案子有极大可能是真的,要不然,不足以解释徐建峰怎么会无端端就到派出所自首,除非他失心疯了才会做出如此无脑之事。
丁三坡一直在暗中观察,看到徐景拿着报告纸的手开始颤抖了,他才轻描淡写道:“这是我誊抄的副本,原始记录材料,以及相关物证不在我这里,还有受害人,现在也已经不在我们沈南县工作……”
徐景似乎明白了什么,马上嘶声问道:“你就拿这个来骗取峰去自首?丁三坡,你太卑鄙了,你这是要让我弟家绝后啊……”徐景当然知道这份材料意味着什么,现在的形势,zhōng yāng到地方,整个政法系统的弦都已经绷得紧紧地,就等着严打的命令下达而采取统一行动。沈南县也是如此,县局已召集各家公社派出所负责人开过会,早已经把命令传达下去,随时待命、随时做好准备、严厉打击违法犯罪活动。而徐建峰的强jiān罪,显然是升级版、或者是终极版的流氓罪亦不为过,在一片严厉打击的肃杀气氛之中,就连徐景他自己,都不敢拍胸脯打包票能让自己的侄子保住xìng命。
“没你想象地这么复杂,一件xìng质较为恶劣的刑事案件而已……哎,别拍桌子,要是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外面的人,事情万一泄露,我怕到时候就连我都控制不住局面……”
“人!伪君子……”徐景本来是要拍案怒斥,遭到丁三坡提醒之后才醒悟过来,只得压抑着怒火,同时也压住嗓门,低低地吼了几声。
“徐书记这话就大错特错了,我若是真人,直接把材料往公安处、甚至是省厅一扔,一了百了,你和徐建峰一样都跑不了,何苦来你这里招骂?你是不是,徐书记?”
这话得还是挺有道理的。徐景仔细一分析,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丁……丁县长,你有什么要求?”想明白了此中缘由,徐景顿时一嘴的苦涩,称呼也改了,规规矩矩请教丁三坡,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向我揭发徐建峰的那位同志,他很担心遭到徐书记的打击报复。如果徐书记能够提早病退,那么……”丁三坡停下了脚步,看着徐景,很郑重地道:“该同志向我保证,此事到此为止!”
“其他的材料呢?”徐景不是三岁孩子,他当然知道关键在哪儿,紧紧追问道。
“材料不在我这里……不过,我可以试着服该同志,把材料交还给徐书记……或者,也可以让峰检验,无误之后,当面销毁!”丁三坡提出了两个方案,又补充:“这里因为还涉及到那位受害的女同志,所以,材料交给徐书记,那位同志未必会答应,但若是当着峰的面销毁掉,应该是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