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歆一面招呼刘霄入座,一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于他,末了又问刘霄如何打算。
因为陶悦曾经在御史台和刘霄一起共过事,他的脾气秉性刘霄相当了解,彼时两人在御史台很是谈得来。
此时在座的另一人便是尚书令褚歆的,自己的岳父,刘霄当然没有必要防备,褚谢褚谢,如今褚家和谢家才是真正的一体。
既然这样,当着这两个人刘霄没什么好隐晦的,惊讶过后随即满腔怒火,恨恨道:“蚍蜉撼树,蝼蚁般的人,简直太不识时务!”。
陶悦还从未见过刘霄今日这般刚烈的一面,愕然问道:“长度,难道你并未将他们的参劾当做一回事么?你又打算如何应对?”。
以今时今日的地位,刘霄当然不会将“二郗一庾”的参劾放在眼里,不过这些人用心之险恶,下手的角度和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明显是动了些心思的。不畏宵行恶,只恨其心可诛!
“他们一定以为闹出这么一出,桓温为了剪除自己在朝中的掣肘,不推波助澜将我等赶出朝堂,至少会选择袖手旁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他们这次打错了主意!”,刘霄自语道。
刘霄所,正是褚歆和陶悦的担心之所在。
他们和刘霄一样,并不在乎“二郗一庾”的参劾,他们最为担心桓温到底会秉持什么样的态度。
大晋国的天下,原本荆扬相衡,中枢和方镇相衡。桓温虽一心想染指中枢借以掌握天下权柄,但终究阻力甚大,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自从凭空出了个刘霄之后,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得以改变。
琅琊王家、太原温家、庐江何家已经倒下。随着事态的一步步演进,荆扬相衡、中枢方镇相衡的局面已经不复存在,谁来制衡贵为宰辅的桓温?
没有别人,谢家首当其冲,其背后还站着褚家、刘家、太原王家,以及江左顾、陆诸家。
更化改制是一步险棋,但是不得不走。
包括褚太后在内的皇室,各方都从更化改制中看到了对自己的好处,虽然最终选择支持更化改制的初衷不尽相同,但都想借助更化改制达到各自的最终目的。
而在更化改制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无论皇室还是桓温,都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打着各种名号来阻挠更化改制的推进。
这一,无论郗氏兄弟还是广州刺史庾蕴都未彻底看透。
刘霄心如明镜,宵们太过低估了桓温这位枭雄的气魄和心胸,在盘踞大晋的世家大族没有荡平之前,桓温根本不会选择谢家下手。
桓温想得其名望,享其果实,同时又需要有人替他着骂名做事,换句直白的话,桓温在未掌江山之前,手下需要能干的走狗。
而在大司马大将军、台阁首辅桓温眼中,还有比刘霄更好用的走狗吗?
“去请吏部王尚书过来”,良久,刘霄唤人进来吩咐道。
等那署吏依命离去,刘霄看向褚歆和陶悦一字一顿道:“没记错的话,去岁郗家也曾上疏弹劾于我。非我无容人之量,怪只怪这些人鼠目寸光,逆流而动不自量力。我们要做的是改天换地的大事业,安能让这些宵挡住去路!”。
次日,不等御史中丞将这封弹劾的奏疏呈与天子,尚书省一封落有尚书令褚歆和吏部尚书王述官印的部敕发往大理寺署衙。
按照新颁布的朝仪,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等人的旨意曰制,皇帝旨意曰诏,接下来还可向各州郡以及大晋所有驻军下发公文的只有尚书省和大司马府。
尚书省下发的公文曰部敕,各州郡遵照执行;大司马府下发军队的军令曰府令,各地驻军遵照执行。
而四品以下文官的任免权限在尚书省吏部,不分中枢与地方。是以,尚书省这道发往大理寺的部敕正是和人事任免相关。
敕曰:徙四品大理寺推丞庾倩为正五品交州合浦郡太守,敕至即行。
同时,刘霄请褚歆和台阁首辅桓温商议,紧急召开台阁会议,商讨在广州推行更化改制事宜。
此时桓温已经知晓了谢泉遭到弹劾一事,消息的来源并不是刘霄,也不是褚歆,而是他的二弟车骑将军桓云。
桓温听罢,当着二弟桓云的面勃然大怒,嚷嚷着要给郗家和庾家几个不开眼的东西好一顿颜色看看。
随后褚歆便来同他商议阁会的事情,议题为商讨如何在广州推行更化改制。
桓温看了看二弟,再看了看褚歆,当即回过味来,笑着道:“你们几个,还背着老夫做了些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褚歆和桓云不约而同哈哈一笑,并未回答桓温的问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又有什么好的,彼此心知肚明罢了。
随后政事堂中的阁会意见空前一致,只道如今荆州、豫州、江州、扬州等地更化改制已经全面铺开,正三品的征东将军桓豁已经率军进驻洛阳,全面接手宋国、洛阳以及豫州防务;同为正三品的征西将军谢石已经率军进驻扶风郡,接管长安以西秦、雍两州防务;从三品的安东将军毛穆之已经回驻襄阳,镇抚长安和荆州。
虽然上述几州州牧人选尚未拟定,但各地郡守并以下文官已经交由吏部敕任,根基已经扎得稳稳当当。
荆、扬、豫、江等大州更化改制基本成型,接下来水到渠成,也该轮到广、交、青、幽、徐、兖等州了。
至于此次阁会为何选择广州为突破口,个中原因彼此心照不宣,就不用拿到台面上来了。
因为刺史之职在大晋即将被罢,不过早先好歹为方镇大吏,若论品秩怎么得也在三品上下,三品以上大员,吏部了不算,只能台阁议定报天子御批。
作为阁臣之一的刘霄,原本打算干脆将广州刺史庾蕴就地黜免,再择人调往广州任州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将庾家了断干净。
只是吏部尚书王述和台阁次辅褚歆持有不同意见,他们认为如果这么做,解恨是解恨,到头来难免会打草惊蛇。
动的虽为广州,但是可以预见,青幽和徐兖此刻的神经想必比广州绷得更紧,正在心翼翼地观察着朝廷的动向。
置广州刺史庾蕴于绝地,指不定会逼迫郗家兄弟愤起一击,北府一向出精兵,一旦激发乱子出来,反而难以轻易收场。
眼下,无论桓温麾下的荆州军还是朝廷的中军精锐,尽皆驻防在关中一带,如果郗家撕破脸皮公然举兵与朝廷抗争,祸患不。
桓温着实留意过刘霄的神色,估计他方才所言不过为一时气话,在听完褚歆和王述的意见之后,他便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把庾蕴从广州挪个窝,调任为与州牧相当的京兆尹,三品官。不过此京兆尹辖地并非指建康,而是指长安。
“桓台阁好主意!此举一箭双雕呀!”,刘霄当即表示赞同。
“还是这子了解老夫心意”,桓温笑笑暗道。不过这话他却没出口,转而看向其它几位阁臣,想听听他们是否有不同意见。
继刘霄之后,侍中桓冲此时已经完全明白兄长的用意,等桓温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他便了头以示附议。
次辅褚歆等其它几位阁臣也无异议。他们并不是没有看透桓温使出这一手的用意,不就是借助庾蕴的任职诏令,再次向天下人昭示他桓温迁都长安的决心吗?犯不着为了这件事情在桓温面前作梗。
台阁议决,中书令刘琰就在政事堂写好奏疏,随后出了政事堂就往宫城而去,要将改任庾蕴的奏疏上呈于天子面前。
不巧得很,彼时皇帝司马聃并不在显阳殿中,前一刻内史令张籍匆忙来报,皇后动了胎气,一时腹痛如刀绞。
司马聃一听慌了神,忙将手上一封表奏扔在案头,随了张籍前往何皇后居所探视。
还没进皇后寝宫的宫门,司马聃老远就听见皇后何法儿痛苦的呻吟。
恰巧在道中迎面碰见闻讯赶来的母后褚蒜子,两人便汇于一处进入何皇后寝宫探望详情。
好不容易皇后怀上身孕,这可是天家一等一的头等大事,容不得半闪失。
眼瞅皇太后和皇帝脸上的神色都不太好看,内史令张籍的一颗心简直吊在了嗓子眼上。
他能不紧张吗?偌大的内史省交给了他,居然连皇后和帝嗣的安危都看不住,要他个内史令干什么吃的?
太医院的太医们早被请了过来,一番望问诊切,都对痛得满头大汗、脸色蜡黄的皇后病因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皇帝司马聃在寝宫内团团直转,转了两圈又不忘劈头盖脸的将那帮太医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褚太后仔细瞧了瞧何皇后脸上的气色,她是过来人,大概知道这不是临产前的征兆,都怀胎十月,现在转过年来不过五月末,不到生产的时候。
尽管心如乱麻,褚太后并未失去方寸,她把内史令张籍唤到一旁,仔细盘问起何皇后近日来的饮食起居。
张籍不敢隐瞒,事无巨细躬身回禀给褚太后听了。
虽为一本流水账,不过前日用了些什么什么,几时几刻安寝;昨日又进了什么心,又去御花园中赏了一会子花之类的。不过难得他记性极好,一笔一笔娓娓道来,不见丝毫迟滞,显然他这个内史令在皇后的照看上还是用上了十分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