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霄已经领了弓马准备进场,不远处高台上坐着的慕容妍心中冷笑连连,准备看上一出好戏。
“好贼子,竟敢当街羞辱于我,让你吃亏长些记性,方才知晓我的手段!”。
刘霄牵过马匹时候就已经察觉到有些异样。马是老马,行走间步履蹒跚,而分派给他的那张弓更为极品,弓背僵硬,弓弦松弛,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那位力邀其前来参会的燕国公主根本没安好心。
张弛觉察到刘霄这边的异样,三两步奔过来,瞅了瞅那张“绝世良弓”和那匹“神驹”,气愤得破口大骂。骂了两句仍不解气,忙张罗着要去找人更换。
只听一声铜锣脆响,其它参与比试的几名燕人已经翻身上马,紧盯着前方的草人跃跃欲试。
“即便能够更换,也已经来不及了”,刘霄道。
如张弛一样,他心里头也有气,但是这气却不好找别人来撒,燕国好好的一场热闹事,不可能在意他一个外人暗中受到的委屈,不定燕国人以为,对待汉人本来就应该如此,这就叫有理无处诉。
刘霄心翼翼爬上马背,生怕这匹老马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可尽管动作缓慢而心,胯下老马在刘霄上去的时候仍旧打了个趔趄,差失了前蹄。
又一声铜锣响,刘霄身边的骑手们个个哟呵哟呵拍马疾驰离去,可这一声重锣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那面铜锣有意无意就悬在那匹老马耳朵边上,骤然脆响,惊得它把持不住,想要起蹄奔逃,却不听使唤四蹄一软,瞬间连马带人翻滚在地,把刘霄跌了个眼冒金星。
“哈哈哈……”,高高的看台上,慕容妍雀跃抚掌,宛若银铃般格格大笑。
“你这丫头,有什么好笑的?”,慕容妍身旁一名而立之年的男子问道。
“五哥,你看”,慕容妍收敛笑容,复又坐下,然后伸手指向狼狈不堪中的刘霄道。
“不像我鲜卑族人,弓马生疏一些也属平常”,不过为一名汉家装束的家伙滚落在地,问话的男子没觉察出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慕容妍眼波流转,仍在得意当中,本想向那男子道明好笑之处,转念又觉得出来有伤大雅,不准会被五哥责骂,于是向那男子扮了个鬼脸,道:“在五哥看来稀松平常的事,就不允许我乐一乐么?”。
男子摇了摇头不再言语,只道这个妹子被他皇兄宠得越发没了规矩。
本来男子还想得空劝进劝进皇兄,父皇传下的血脉虽多,但兄弟众,姊妹少,只有这位妹子得以长大成人,虽宛若掌上明珠,但毕竟关系到皇家体统,再宠爱也不能坏了规矩。
“如今皇兄的脾气……近来越发喜怒莫测了”,转瞬间男子心头一朵乌云飘过,随即便压下了劝进的念头,一声不响继续观赏起下头的比试。
等他再把目光收到骑射场上,却发现这边有了些异样。
先前从马背上滚落的汉人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接着又见他索性弃了马匹,两手紧握着一张弓,一抬膝盖将其一折两断,末了又从箭壶中拣出三两支箭羽横咬在嘴上,发力向前狂奔。
男子生平见过奇事不少,但似眼前这名汉人的乖张举动还是头一次见。
“这个姓谢的家伙究竟要做什么?!”,此刻的慕容妍不止是奇怪,看着刘霄飞奔的脚步,她不禁瞠目结舌。
而整个骑射场显然被刘霄的怪异举动所吸引,罕有的一片鸦雀无声。
他奔得很快。
所有人只觉几息之间,刘霄已经奔至横亘在草人前面的粗绳,步伐半不减,两三支箭羽迅疾被他从口中取下,略为瞄了瞄,忽地引臂一挥,几杆箭羽凌空脱手而出!
噗噗……
两支箭羽正中草人身躯,一支准头稍偏,划过一条弧线后坠落在地。
直到此时,周围的人群才算明白这个有些癫狂的家伙到底要做什么,不只高台上的慕容妍目瞪口呆,凡是注意力停留在骑射场上的人无不惊讶得合不拢嘴!
周遭众人只寂静了片刻,回过神来之后,震天价的喝彩声骤然爆发,这个时候,任何人眼中不再有胡汉之别,只有勇士与英雄。
行常人所不能之事,这便是英雄!
“臭流氓,哼!”,慕容妍听那欢呼声愈烈,心中的气便更盛,“走着瞧,少不了给你的惊喜!”。
邺城,皇宫。
司徒左长史李绩头上大汗涔涔直下,双膝着地长伏不起,他耳边的咆哮声仍旧延绵不绝,显示着大燕之主的无尽怒意。
“朕,谁都不信!都不信!大都督请辞,司徒请辞,偏他尚书令阳骜也请辞,好哇,好得很!朕偏要做给他们看,就让慕舆根官居原职,朕就是要托付重任,如何?!”。
“陛下、陛下,还请陛下息怒呀!身子要紧,这些事情并非紧要,尚可从长计议!”。
李绩不还不打紧,一提到“从长计议”四个字,燕帝慕容俊仿佛被人戳到痛处,索性劈头盖脸责骂起他来:“从长计议?左长史得再动听不过了!想必,你们都已料定朕时日无多吧?他们混账,你李绩也跟着胡来?!”。
都伴君如伴虎,李绩今日当真尝到了爪牙之锋芒。
他听了慕容俊的话,在理的,不在理的,一股脑闷声承受了,只是心中的那份委屈,让他忍不住地周身颤抖。
“陛下……”,李绩大恸,爬到慕容俊脚下叩首道,“自臣父从燕起,至臣已有二三十年,想我李家不德才如何,至少对大燕,对陛下的忠心唯天可表”。
慕容俊冷冷看了李绩一眼,本来就是一直抱病在身的人,刚才被自己一气,忙瘫坐下来喘息不停,看来雷霆之怒是把双刃剑,伤到了别人,也伤到了他自己。
慕容俊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然而他心里头背负了太多的沉重,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紧迫。
夜深人静时,他不止一次长叹时不我待,可是,天不假年又有什么办法?
父皇身后留给他的兄弟不少,大都督慕容恪也好,吴王慕容霸也好,偏生这些兄弟都很能干,尤其五弟慕容霸,少年成名,随父皇南征北战,父皇在世的时候还与他有过世子之争。
这些人,打江山的时候是助力,坐江山的时候呢?
一想到不怎么看得入眼的太子慕容暐,年不过十一,论起才德聪慧,较三年前病故的大儿子慕容晔多有不及,他自己一旦哪天不在了,能否驾驭得住自己这些兄弟?
“起来话吧”,慕容俊依旧慵懒着身子,费力看了看跪伏在身前的李绩,用平淡的口吻道了一句。
天子怒意尽褪,这对心惊胆颤了半晌的李绩来无疑是件好事,他谢过皇帝慕容俊,站起身来垂首倾听。
下文肯定还有,只是李绩猜不出皇帝会从哪一头起。当前的大燕国各方人等一齐喊退,可李绩不笨,穿了不就是耍了一招以退为进?都在规避锋芒,避的又是谁之锋芒?
每一次新老交替,总有人倒霉,总有人得利,夕阳虽眼瞅即将西下,可做臣子的,又有几个防得住皇帝的回马一枪?那通常意味着鲜血淋漓的屠刀!
对这些,李绩心中跟明镜儿似的。
“你,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李绩心里头胡思乱想着,冷不防皇帝慕容俊幽幽问了一句,把他从沉沉心事中拉回现实。
错了?他不知道皇帝所问意在何处,不敢贸然作答,硬着头皮含糊道:“陛下为我大燕少有的雄主,这错,又从何起?”。
此刻皇帝慕容俊的神色完全松弛下来,一双眼睛失神望向大殿屋,仿佛根本没去听李绩所答,完全陷入自我追忆起的世界,“想当年,父皇曾于一起教朕和二哥、五弟骑马,五弟那年才六岁,不慎堕马摔伤,朕和二哥听闻山中有种草药疗伤甚好,便偷偷摸摸前往山中去寻,差迷失归路,惹得父皇大怒,重重责罚了朕和二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