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亚见基德坐定,也上了车,一声吆喝,拉车的角兽慢悠悠地动了起来。
林中的路并不宽,小车行驶在碎石路上,颇有几分颠簸。昨夜弥漫的风雪已不见踪影,听着耳边角兽踩着碎石小路的蹄踏声,基德茫然望着前方,眼角白灰色的树林如同电影中的倒镜般,不断后退着,把角兽车挤在狭窄的甬道中,让其无法回首。
车行得不快,托亚也并不说话。虽然他想说些什么,但是无从说起。唯一能做的,就是松着缰绳,让角兽慢慢晃着,让小车在空旷的山林间,发出兹呀兹呀的响声,象在哀鸣,又似在悲伤的低凄。
看着一旁的年轻人,托亚对于彼得的决定忽然有了许多疑惑。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彼得到底在想些什么?用这样残酷的方法,去促进基德的成长,真的是对的吗?
托亚忽然又想到了A,A到底是生是死,对于他简直是个秘。要知道,当A来到洛亚的时候,做为一个有灵魂的生物,他的力量已到了无人可及的顶峰。曾经连核弹都无法抹灭其生存的他,又是如何消失在这小村中的呢?25年前,在洛亚流浪的他,偶然来到这里,发现了这里的秘密。于是他带着对战友的怀念,带着守护他的后人的心愿,还有些许疑惑,留了下来。
而今,原本该守护的事却变得如此尴尬。他不但没有守护好基德他们的父母,连这两兄弟也无法好好保护,导致他们闹到如此地步。用微纳米材料获得新生的他,即使不再驾驶机兵,凭借现在的身体,也足可以和现今最大的战舰进行对抗。而这力量,在人的命运面前,却极端无力。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操纵着一切。
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的事,在他以前,总是渴求无限的力量,渴求无限的生命,即使在那次大战中,肉体几乎被完全毁坏,也不曾绝望过。而如今,他的渴求已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但对于绝望的恐惧却越来越深刻。
古地球的一个宗教曾经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是的,只要拥有那21克重的灵魂,没有谁能摆脱人性的各种苦难,即使如A也是如此。他似乎有些理解A到洛亚来的一个理由,寻找终结他不死命运的方法,用死亡完整他被世人看做“神”的生命。也许,他也该那样考虑下。
天空厚厚的云层隔绝着恒星的温暖,灰暗阴沉,角兽车上的两人的心中也是如此。
窄窄的小路,在行进两个小时后,渐行宽阔,来到了最后一个山头。透过压着积雪的茂密树枝,现代化的希尔镇已经呈现在他们的眼前。与海文相比,混凝土高楼,平整的大道,还有鼎沸的人声,让人晃若穿过时间通道般,从遥远的古代来到一个新的世界。
“这剩下的路,让我自己走吧!谢谢你了,托亚大叔!”
基德很艰难地笑着向托亚道谢,他需要让自己的双脚踩着坚实的地上,那样方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而不是在车上那种飘忽的空茫。
托亚看出基德脸上的苦涩,一向不善言语的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太有哲理的什么话,只是用手拍了拍基德的肩头,道:“等你回来!”
“会的!”
基德这次没有扒开托亚的手,再次向托亚表示着感谢,坚定地跳下车,背起行囊,向着属于新世界的希尔走去。
天空中此时忽然挂起了风,吹得林间枝头的积雪纷纷落下,漫天飞舞着。
“不对!”
活了数百年的托亚猛然抬头,向着天边望去。虽然身处山顶,难免有风,但这风来得实在突兀,仿佛整个空间在被什么物事撕裂般。
希尔镇灰白的天空上,此刻的人们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大地在剧烈得震颤着,无数未知机器的轰鸣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他们不由抬头望向天空,无数个小点撕破云层陡然出现,飞速地长大着。
“战舰,那是战舰!”
托亚已经捕捉到了那些小点的真实模样,那是隶属统和政府的“暴雷级”内空间巡洋舰,有着700米长,141万吨重的巨大身躯。再加上六门高能光束炮,和搭载的大量机兵,一艘就可以摧毁一个千万人级的大型城市。而现在,如此的高度的方向,注定了他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昨夜才暴露真实身份的海文。
托亚仿佛又回到了数百年前,那段让他热血澎湃的岁月。虽然现在他的体内已没有人类的半天血液,但他仍然感到了一种只属于战斗的激动心情。但更多的,却是对于海文危机的焦躁。他来不及和不远处愣愣望着天空的基德打招呼,大吼一声,抛下角兽车,启动微纳米体内的微缩飞行装置,极速向海文的方向飞回。
面对突然的变化,基德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身后便传来了轰然的巨响。他猛地转过头,托亚也飞到空中,变成了一个小点。留下的,只有林间巨大的痕迹,和被扬起的积雪。
还未待他再次回神,巨大的音暴声划破山林的宁静,数架LE系列战机呼啸着,低空掠过山头,沿着托亚的方向追去。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机兵从基德头上飞过,惊地林中的鸟兽四处逃窜,乱成一片。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朦胧中,基德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是他不敢相信。只是一个偏远的落后小村,需要统和军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吗?
十一艘“暴雷”级巡洋舰巨大的黑影很快将整个希尔吞没。黑影蔓延着,如同恐怖的巨兽,将更多的大地吞噬下去。基德所在的山头很快黑暗一片。战舰撕裂空气的巨大风暴席卷着基德所在的每寸空间,山林的积雪碎叶一次次被扬起。他抬着头,扬着手,遮挡在眼前,只能勉强看见巡洋舰那庞大的身躯,和其周围数不清的各种机兵。
整个过程仅仅持续了不到10分钟,但整个山林仿佛经过一场大战一般,满目疮痍。看着统和军舰队远去的黑影,基德原本的迷茫与痛苦已被震惊所代替:“海文居然会引来这么多的战舰,难道彼得是对的,我真的是整个村子的罪人吗?不,我不相信,我要回去!”想到最后,基德痛苦地吼了起来。但是在被战舰肆虐过后的山林里,却是如此无力,连一粒积雪都未曾扬起。
飞快地从贴身的兜里掏出“归藏”,用力按下,基德驾驶着这一架机兵顺着舰队前进的方向往海文飞去。他似乎不知道,他的前方是一支庞大的舰队,有着数千架统和军的强力机兵。但是,就是知道那又如何。海文那有他的亲人,是他成长的地方,是他的家啊!
基德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对阿米巴殖装的厌恶,忽略了“归藏”情报系统不断提示着危险的红灯,他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
50公里对于顶级时速700的“归藏”来说,只是不到5分钟的路程,但当基德看到海文时,战斗已经打响。
海文的地底已经裂开一个大口,原本的一座座小木屋已经不见踪影,无数基德从未见过的古怪机兵从海文地底升起,在如同马蜂群的统和军机兵群中穿梭。在天空释放着夺命的光线,绽放着死亡的火花。
地底机兵的强悍远超所有人的想象,统和军的粒子光束和高速实体弹打在其装甲上面,火光照在银兰相间的装甲上,只能溅起小小火花后,便再无任何效果。统和军的攻击,反而映衬着这些“A的遗物”的无比威势。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猛烈的摇曳袭向基德。
“——什么?”
“被击中了?”
“归藏”外甲一处深深凹陷着,四周散溢着爆炸的硝烟。5架混编机兵形成犄角阵形,向他扑了过来。基德紧握操作杆的手,不免有几分颤抖。这是和政府军作战啊!以一个人的力量去与国家机器抗衡,难道自己的命运就会就此改变吗?但现下就如昨夜,已经由不得基德去犹豫什么。千钧一发之刻,基德终于回过神来。
“归藏” 的双眼寒光一闪,引擎扬起低沉的吼声,庞大的钢体躯体,在统和军机兵的炮火前,一个极速下沉后仰,灵活地摆脱了那5架机兵的交叉火力。
象地球小说中的武林高手一样,“归藏”以一种极流畅的动作摆脱对手后,手指头飞快抽动,“涡轮”机关炮一闪而出,咬住那机甲机兵背部,喷射出长长的火舌。一连串爆炸,在空中释放着耀眼的光华。
基德控制着“归藏”大幅度地划出一道弧线,向地面俯冲过去,他想再看看他的家,即使此刻死在这里。
但透过外部摄影机,全周屏幕不断地映出了四周的景象。基拉看了异常悲伤。熟悉的小路、日常的景象,触目所及之处全都被破坏殆尽。残破的黑木断石满地。地面到处燃烧着熊熊的火势,四处都可看见升起的黑烟。
这时,又是3架LE向着地面的“归藏”疯狂地倾泄着弹药,基德慌忙闪避,瞬间,数枚“蝗虫Ⅱ”型导弹便在其脚旁凿出了一个大坑。在爆炸的冲击波中,失去平衡的机体,开始大幅的摇晃。
“该死,你们都该死!”
基德悲号着,眼眶被滚烫的泪水刺得通红一片,双手拼命地扣动着扳机,按动着导弹发射器,将“归藏”变成了一只失去理智的刺猬。
“轰轰轰”一连串爆炸,那3架LE全被击中,连带里面的驾驶员,在基德的泪水和怒火中,变成了无数碎片,带着黑烟,冉冉落下。“归藏”武器全射的逆向冲击力,将机体背后的地面深深压陷,无数裂痕向四周蔓延着。
“归藏”内显示屏上满是武器已无法使用的红光,基德沉重地喘着气,光是用悔恨也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没有谁会想到,光是一个自己的选择,会带来这么大的灾难,还如此之快。此刻的基德想起了一个古老的谚语:
丢失一个钉子,坏了一只蹄铁;
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
折了一匹战马,伤了一位骑士;
伤了一位骑士,输了一场战斗;
输了一场战斗,亡了一个帝国。
偏袒了朋友,毁了家园。救了两个人的命,却给更多的人带来死亡。如果不是他的缘故,也许一切本不该发生。